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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白日卻并不好過。鹽鐵司不僅司鹽鐵茶利,還要主轉運,實際事務繁重。之前陳琦在時,因對鹽鐵司疏于管理,底下官吏也是懶懶散散,許稷暫領鹽鐵事宜,就又要整肅風氣。 這種事她從地方一路做到中央,一遍又一遍,好像沒有個頭。身為一司長官都有這樣的體會,每天都在做這種事的御史臺恐怕體會更甚。這樣的日子,要持續到何時呢? 許稷從鹽鐵司拐出來時,耀武揚威了一天的太陽垂垂降下,一輪紅日掛在西山,晚霞鋪滿天際,勢要覆住整座長安城。承天門上的鼓聲準時響起,下直官員紛紛出了公廨,景風門大街上來來往往全是小官小吏。 許稷埋頭往前走,忽有一人拽住了她。 四面八方的目光瞬時投過來,王夫南卻坦坦蕩蕩同許稷一道穿過大街往安上門去。 按說同僚之間互相拉拉拽拽也不算稀奇,但這一對哪怕只是一起走,都要引來一陣唏噓議論。 時下好男風其實不算太大的事,有偏好這口的甚至會找一些小倌、出身不好的漂亮男孩養著,僅僅也只是風流玩樂。 但堂堂兩個高級官員,卻明目張膽在一起,性質就大不一樣。反正開國以來還沒見過這樣公開著來的,哪怕真是互相傾慕,也都是偷偷摸摸維系著,明面上照樣娶妻生子。 為甚么要這樣做?一是為延續香火,二是為掩人耳目。畢竟兩個男人相處,在眾人眼里似乎總有相對“弱”的一方。眼下人的觀念里,一向都覺得“弱”的一方只能是小倌這種風流場的人,倘若一個官員、或者世家子弟,被公認為是“弱”的一方,就很丟顏面,甚至為人所不齒。 所以許稷、王夫南誰在上誰在下這件事能引得皇城內一眾人下賭局,也就不稀奇了。 而葉子禎正是在這件事上吃過苦頭。 他 那時不過十幾歲年紀,時常去秘書省溜達尋書看。年少時總有迫切的求知欲,雖然他在同齡人中已算才情驚人,但閱歷畢竟有限,之后認識了一個三十歲的秘書省正 字,便常常詢問切磋,時間一長,竟對風流倜儻博學多才的正字產生了傾慕之情。正字也是對年輕的葉子禎覬覦已久,欲擒故縱一陣,便讓葉子禎徹底昏了頭。 后來的事,自然是水到渠成。 但葉子禎因年紀小,家教又嚴,只想小心翼翼維持這段感情,可風流成性的正字顯然與他不同。正字竟是將此段風流韻事拿出去炫耀,說睡了李中書的孫子云云,甚至與人說那小子味道不錯,年紀輕輕簡直鮮嫩得不行,是個好玩物等等,為此還寫了艷詩示人。 一片赤忱卻換來艷詞侮辱,葉子禎斷然轉了頭。但這悲痛倒是其次,重要的是閑言碎語瞬時涌來,甚至說他堪比平康坊的男妓,放蕩至極。 流言是難止的,對本人、對家人的傷害更是難以估量。 對門風極正的李家來說,任何丑聞都是不被允許的,葉子禎因此遭受了嚴酷的家法伺候。倘若這些罪遭夠了就能重頭開始也就罷了,但上至父母、祖父,下到弟弟meimei,一時間都百般嫌惡他,覺得他十分古怪惡心。 他離開長安李宅那一年,用的仍是李純這個名字,還不叫葉子禎。 自尊喪盡,他是懷著卑微怯懦又憤恨的心情離開的。如今再回來,那一份懼怕未減,卻也隱隱存了“想要被重新接納”的心思。 許多年過去,人們似乎都已忘了當年輕率說出口的話,只剩當事人仍記憶深刻,只有當事人還能低頭看到劃開胸膛的利刃。 許稷喊了他一聲,葉子禎有些錯愕地回頭。許稷收回侍衛遞過來的門籍,走出安上門,看他道:“站在風口等不冷嗎?”他臉被風吹得仿佛要皺起來,慘白一片,一點血色也沒有,只勉強擠出一絲笑:“迎風站才酷啊?!?/br> 許稷喊他上了馬車,葉子禎就一直窩在側旁望著外面,將長安城暮色盡收眼底。一路彎彎繞繞,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因是夢里走了無數遭的回家路。 相比之下,許稷就平靜得多。公服未換,到李宅時仿佛多了一層鎧甲,下車時王夫南說:“我先回務本坊,晚些時候來接你們?!?/br> 許稷點點頭,徑直往里去,身后則跟了個底氣不足的葉子禎。 回家情怯,葉子禎手腳冰冷,許稷停步轉身,走過去很義氣地拽了他一把:“談公事緊張甚么?” 葉子禎淺嘆一口氣:“嘉嘉你真好?!?/br> “說甚么胡話,快點走,我們已經遲了?!痹S稷催他往前,又抓抓他的手給了他一點勇氣。 葉子禎眼眶微酸,低頭跟著她一路行至中堂。庶仆將門打開,說:“兩位請先坐,國老馬上就會來的?!?/br> 李國老姍姍來遲,雖上了年紀卻仍然精神很好。朝官將已經回隴西養老的李國老請來重掌中書,可見朝中真的沒甚么人好用了。 許稷與葉子禎都起身與他行了禮,李國老很尋常地說:“坐吧?!?/br> 酒菜上桌,許稷、葉子禎與李國老僅隔了一張案的距離,對方的一舉一動都盡收眼底。葉子禎的緊張是難掩的,他對祖父的印象還停留在許多年前。他深知祖父的手腕,他離開長安后不久,那位秘書省正字就被貶邊地,后來死在了任上。 三人吃了好一會兒,互不說話。 后來許稷問道:“請問國老今日是有何事要指教晚輩?” “聽說你抄了河南鹽監院,錢物交給了一個商戶?”李國老直白地開口,又看向葉子禎:“是這位葉五郎嗎?” 他沒有選擇與葉子禎相認,葉子禎心底里一些微妙的希望破滅,卻忽然不那么緊張了。 換上葉子禎的身份,他是有底氣的。 “正是在下?!彼?。 “打算怎么用?總不至于抄了你的錢貨入國庫吧?”李國老姿態毫不客氣,像是當真對待陌生人。 許稷回道:“回國老,下官認為此款可用在揚州城城南的運河維修工事上。鹽鐵茶利、米谷賦稅,都要仰賴運河。而東南運河是轉運之根本,但如今揚州的漕運條件卻每況愈下,維修迫在眉睫。倘若可行,下官會奏請自籌經費興運河疏通工事,以改善揚州的漕運條件?!?/br> 胸有成竹,一句自籌經費,就合理地將此款用在朝廷工事上,既避開了宦官的反對,又順便抬高了葉子禎的地位,因名義上這筆錢是葉子禎私人捐給的。 拿了好處又送人情,倒有幾分高明。 李國老卻道:“揚州那個爛口子,沒有幾百萬緡是填不來的。你這筆錢倘若用完了還不夠,之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