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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一陣狂風刮來,喬衛東媽呀一聲,冷得屁滾尿流,他不敢再多做回憶,灰溜溜逃回了屋內。第五十九章知君憐我重肝膽二〇一七年二月,噩耗傳來,素來有「花國孟嘗,歡場華佗」之名的金如霖,于二十七日晚死于心臟病,享年六十三歲。要知道,自出獄后,他無意東山再起,于是只身赴深圳住下,在那兒管理鐘衛紅名下一個餐館。金如霖雖身已不在江湖,可江湖處處還有他的故事,因此他的葬禮,是濟濟一堂,蔚為大觀,過去受過恩惠的,人人要去悼念,沒得過提拔的,也要去瞻仰先人容顏。這場盛宴在三月一日開辦,由于金如霖年老后由道教轉信基督,因此葬禮全沿西式禮儀,由一位牧師主持,親朋好友不必披麻戴孝,只穿黑色套裝便可。丈夫去世,鐘衛紅自然以主母之態cao持一切,縱然夫妻間早已形同陌路。王麗軍已經有陣子沒跟她見面了,當下再相逢時,她濃妝素裹,著一身純黑英式套裝裙,額上垂下網狀黑紗,勉強還算艷冠全場——這些年她商海沉浮,cao心的命,老得比王麗軍快。幸而是當年美艷的家底雄厚,她跟王麗軍站在一起,仍讓現代人夸他們是不老的,能為那個年代的人們留存一點臉面。鐘衛紅看見王麗軍,她笑著走近,伸手攬住他臂彎,又頷首低聲說:“這下你可沒辦法穿白西裝了吧?”此時王麗軍正兢兢業業作一個哀悼表情。聽聞此言,他冷笑一聲,沒法反駁,他曾發誓,這一生只穿白西裝,因為通體全黑是沒法跟女人爭奇斗艷的。誰又能料到,他的誓言竟會給一場葬禮打破,要知道,過去葬禮他們都是穿白的。不穿白也罷,王麗軍自覺照舊超群。他這天穿一身細瘦黑西服,剪裁合體,布料上隱隱有暗花紋游走,也算是相當體面。他頭微微昂起,瞧著草地另一邊,這會兒悲樂再度奏起,人來人往中,喬衛東神色肅穆,正弓著腰同牧師說著什么;陳梨和康小飛也來了,陳梨顧著自己王家大少爺的身份,怕失了面子似的,只顧坐在白椅子里摳手玩;而康小飛卻一臉熱情,迎來送往,把各路來賓都招呼得挺好。都是他愛的男人,偏偏這么千奇百怪。王麗軍一面觀察,一面腹誹,自個兒的品味還真是不穩定。他又想,可惜今天金蘭不在,要是他在,那想必更是一臺好戲——王麗軍頓覺不對,作為正房長子,金蘭理所應當要做抬棺人,可他跑哪兒去了?他轉身問鐘衛紅,后者卻沖他直擺手,告訴他說,金蘭上周外出度假,在國外染了肺炎,到現在還在斐濟養病呢。王麗軍問:“兒子都不在,那誰去抬棺材?”鐘衛紅直撇嘴:“反正也不是親生的,當什么真呢?!?/br>王麗軍急道:“你還真不發愁,抬棺材我本來就算一個,你還能找誰補上?”鐘衛紅安撫說:“你看你急的,喬衛東說他頂上,權當是老金干兒子——反正人都死了,什么關系還不是咱們一張嘴?!?/br>王麗軍心覺不好,正想開口反對,讓喬衛東臨時橫插一腳進來,他可沒法對付那份尷尬。卻不防天上突然下起雨來,人們四散去尋傘,鐘衛紅搪塞他兩句,也趁機跑了。王麗軍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好在他淋了幾滴雨后,便被人請到了停棺房內。十分鐘后,雨勢漸豪,漫天大雨如刀。虧了這場雨,葬禮變得安靜,不再像中國人的葬禮,而是終于向基督教徒葬禮的方向發展出那么一點悲傷死寂。此時王麗軍站在停棺房內,通過窗戶望著外邊,草地上雨幕如織,人人舉著一把黑傘,圍著那塊新挖的坑,個個低著頭往里瞧,好像里面已經有了什么似的。王麗軍轉身又看房內。這房里除了他,還有另兩個人,都是中年男人,五十上下。王麗軍覺得他們眼熟,想了老久才想起來,他們當年是金如霖的保鏢,一個練龍形,一個練虎形。這二人還曾在圣瑪麗安練武,被金如霖罵得狗血淋頭,沒想到,往事隔云煙,如今還有人愿意為故人抬棺,也不枉當年主仆一場。王麗軍在這兒兀自感慨,喬衛東同時推門進來,他被淋得渾身濕透,黑發一簇簇打著卷,一身黑西服給雨澆得緊貼身體,越發顯出這副身軀的高大沉重。喬衛東進門便說:“是時候了,抬起來吧?!?/br>王麗軍本來尚有些尷尬,可他仔細一瞧,其他三人神色嚴肅,根本無暇關注他的尷尬。兩位保鏢把頭一頓,表示知曉,他倆走到棺材后面蹲下,一人扶住一邊龍桿。王麗軍走了過去,學著他倆,把前頭左邊龍桿架上了肩,喬衛東則在右邊。待到四人都將龍桿穩穩扛上肩頭,喬衛東暴喝一聲:“起!”四人便同時咬緊牙關,曲起膝蓋,用盡全身力氣抬起棺材。就這樣,四人一棺顫顫巍巍出了屋子。甫一出門,王麗軍就給雨灌了個飽,他眼睛進水看不清道,為保暖而穿的羽絨背心吸飽了水,變得好似有千斤重,褲子又被打濕,死死貼在大腿上,簡直邁不開腿,更別提肩上還抬了上千斤的棺材。但甭管再難也得堅持,他知道人人都在看他,陳梨在看他,康小飛在看他,那些大陸人,香港人,從大陸到香港的人,也全都在看他,看他這個金如霖至舓的門徒,如今揚名立萬,幾乎登頂江湖,難道連個棺材也抬不起?王麗軍在心里為自己打著氣,可步子卻是一步比一步沉重,幸而是喬衛東看出端倪,他多使了一份力,幫王麗軍擔著一半重量,加之后面二人足夠穩當,一步一腳印地護著棺材,因此雖說是如隔天塹,最終他們還是來到了坑旁。來到坑旁放下棺材時,王麗軍右臂一軟,險些連人帶棺材歪進坑里,還是一旁喬衛東拿肩膀一頂,將他頂回了原位。王麗軍沖他笑笑,以表感激,可喬衛東卻轉過臉去向神父點頭,以示悼念即刻開始。王麗軍看不清喬衛東在哪兒,只好隨機地笑,他滿臉是水,笑容狼狽,雨把他一身西服打濕,緊緊裹在身上,顯得那身體消瘦,難堪重負。在他眼里,世界隔著雨幕,白茫茫的,只有好多黑影晃蕩??裼甏蛟诠撞纳w上,發出通通聲音,旁人獻上的白菊花也被雨擊碎了,殘軀散落一地。墓園里,人群前,神父念起了悼詞,他的聲音低沉,雨聲又大,叫人聽得一頭霧水。只有離他最近的鐘衛紅聽清了,那出自,乃是其中一首,聽說是金如霖受洗后最愛的一段。「世人行動,實系幻影。他們忙亂,真是枉然。積蓄財寶,不知將來有誰收取?!?/br>悼詞念完,有人抄起鍬來開始填土,其中某個動作過大,一鏟泥土澆到王麗軍鞋上。王麗軍還沒反應過來,喬衛東就鉗著他胳膊往后拽,一直拽到自己身邊。此情此景下,兩人都默契地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