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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文晟站了起來,撫平了衣袍,謙遜地躬身,慢慢地道:“學生一時忘記了?!?/br>聞靜思緩緩閉上了眼睛,黑暗之中他清楚地聽到任年的冷哼,然后他睜開眼,一如往常,被任年叫到案前,生生挨了二十下戒尺。打完之后任年仍然覺得不夠,指著門前石階道:“去那兒跪著,直到叫你起來?!?/br>聞靜思一怔,下意識地看向蕭韞曦的書案,空空如也的座位只留著幾本畫滿涂鴉的書冊,找不到半分的安慰與期望。他靜靜地走出門外,在百卷齋前的青石階上跪了下來。冬日的地面又冷又硬,寒意透過棉褲與皮rou鉆進骨頭,散至四肢百骸。他怔怔地看著前方,那是皇子們進出百卷齋的正門,再遠是太子的東宮,更遠處是蕭韞曦的長明宮。他看不見宮墻之外的蕭韞曦,一如他看不見自己的理想與抱負。聞靜思微微低下了頭,面前的青石階上,積雪混著黃色塵土,仿佛那一年身在蓮溪的祖宅,幼年的自己披著厚重的皮裘站在門外,看長街上衣衫襤褸的男女老少,頂著風雪佝僂起身子緊緊貼成一群去討一碗薄薄的粥水,他們腳下的土地,也如今日這般冰冷。太陽漸漸移到頭頂,積雪融成了冰水,滲入厚厚的褲腿中。他看著自己的影子從身前換到了身后,太子與侍讀出門吃了午膳,又進來換上甲胄練習騎射。他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也不知道任年去了哪里。這段時辰他心中空空蕩蕩,什么都沒想,又似乎想了很多。四周寂靜無聲,寒風也停了下來,忽然之間聞靜思想起兩年前的一夜,蕭韞曦領著自己去取匕首,告辭的時候,那個高貴的皇子獨自站在黑夜之中,那時,周邊也如現在這般寂靜,夜色也如眼前這般漆黑。蕭韞曦躺在床上半睡半醒,湯藥的苦澀還留在唇齒之間,神思恍惚中像是聽到門外郭巖的聲音,再仔細去聽,依稀分辨出“聞靜思”三個字,心中驟然一驚,猛地坐了起來,揚聲喊道:“郭巖,進來!”不出所料,門外正是郭巖。蕭韞曦冷眼看著一貫木訥的侍讀猶豫地走近床邊,規矩地行禮,沉聲道:“什么事?”郭巖沉默了片刻,小心措辭道:“回殿下,今日太子殿下的策論未曾避君諱,聞侍讀被太傅打了二十尺后,罰跪百卷齋門外,直到傍晚,力竭而昏,被送回了聞府?!?/br>蕭韞曦心頭一緊,強自鎮定道:“太子的策論呢?”郭巖如實道:“還在太傅的書案上?!?/br>蕭韞曦冷笑一聲,閉上雙眼,后背往枕頭上一靠,道:“去取來,交給木逢春?!边^了片刻,揮了揮手道:“去吧?!?/br>郭巖走后,蕭韞曦躺了一會,喚進宋嬤嬤,按了按昏沉的額頭道:“嬤嬤,給我更衣,叫人牽白兔過來?!?/br>宋嬤嬤拿下屏風上的棉衣,邊為他穿上邊勸說道:“太子有意罰自己的侍讀,殿下何必參和進去呢?”蕭韞曦伸手攏齊長發,侍女前來幫他束好??粗R中的自己慢慢被錦衣玉帶包裹起來,真真是英姿勃發,氣勢過人,卻只有他自己知道,脫去這一身錦服,有幾個人愿意正眼來看?不由自嘲地笑道:“是啊,為了一個小小的侍讀,何必呢?”伸手推開兩人,自己系好腰帶,快步走出門外,恰看見木逢春正捧著卷紙走過來,命令道:“將這錦繡文章送到鳳慈宮去,皇祖母會喜歡的?!闭f罷,竟不顧宮內禁止騎馬一條,翻身上了白兔的背,絕塵而去。蕭韞曦心中如何焦急,也不敢放開膽量在鬧市中疾馳,小心束緊了韁繩,讓白兔一路小跑到了聞府正門。他雖然不是常來,府中的仆役卻個個精明,早已記熟他那張臉。見他匆匆趕到,一個連忙過來牽馬,一個連忙將他引入府內。蕭韞曦也不說話,跟著仆役穿堂過院,來到聞靜思的小院內。房門半敞,隱約聽見幼稚的童音嗚咽哭泣,蕭韞曦心頭一跳,三步并兩步跨上臺階,沖進了房門。室內燃了火墻,暖如三月春,聞靜思躺在床上,身旁趴著不住抽泣的聞靜心,聞允休坐在床頭,床尾坐著聞靜林與聞靜云。屋內之人不防他忽然來訪,一時齊齊看著他。聞靜心最先反應過來,拿袖子抹去臉上淚跡,大睜著紅腫的雙眼向蕭韞曦沖了過去,揮舞著小拳頭狠狠地砸在他胸口,厲聲質問:“都說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為什么你哥哥犯了錯,要來罰我哥哥?”蕭韞曦自認天不怕地不怕,帝王的雷霆震怒他總能找出三分理來安然避過,皇祖母的戒尺他撒個嬌就可以免于皮rou之苦,面對太子的陰晴不定他從來淡然處之,就算是宗太師的直言數落,他也是從容以對,他沒有伶牙俐齒,有的是問心無愧。今日卻被一個小女孩兒質問地啞口無言,那柔弱的拳頭捶在胸口,如雷聲陣陣,令他一時手足無措,不知如何自處。聞允休看他滿面難過,不禁嘆了口氣,出聲吩咐兩個兒子道:“林兒,你們兩個帶心兒回房里去?!?/br>聞靜云頭一回看見meimei發那么大的脾氣,正想著如何安撫,聞靜林卻不管三七二十一,將聞靜心一把抱了起來,道:“我們走,不要理他?!甭勳o云看看呆呆占著的蕭韞曦,又看看躺在床上的大哥,撇撇嘴轉身跟上二哥的腳步跑出了房。三兄妹一走,蕭韞曦心下一松,往床邊走了幾步。聞允休站起身,恭敬一禮,阻止道:“思兒尚未清醒,殿下請勿驚擾。若思兒醒了,臣會派人告知殿下?!?/br>蕭韞曦怎會聽不出聞允休話中的送客之意,一言不發地坐上床邊。聞靜思裹在厚厚的被褥中,面色蒼白,雙頰卻是潮紅。他伸手探向額間,肌膚觸手灼熱,口鼻呼出來的氣也同樣燙手。蕭韞曦收回手,目光落在聞靜思的雙肩,他知道在被褥之下,內衫包覆的肩膀上,有二十道戒尺留下的血印,而自己的書冊上,已經畫不下這區區二十道筆跡。聞允休冷眼看他的脈脈溫情,終是忍不住心頭的怒意,淡淡地道:“殿下若還念及往日與思兒的一分情意,就請放過他罷?!?/br>蕭韞曦渾身一震,不可思議地看著聞允休,過了片刻,茫然的雙眸驟然清醒,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搖搖晃晃地沖出門外?;貙m的路上,他滿腦子都是聞靜心的責備,不禁去想今日的早晨,聞靜思跪著受罰,一定是皺著眉頭忍下疼痛,當任年要罰跪的時候,他一定會想著求助自己。蕭韞曦快步走在鳳慈宮的回廊里,收起了往常漫不經心的笑意,背脊挺得筆直,他在聞靜思身上得到了真誠,得到了友愛,絕不能拿傷害去還。他第一次有了不顧一切也要守住一個人的決心,第一次渴望哪怕赴湯蹈火也要掌握天下的力量。凌嫣輕輕撥弄著艷紅的指甲,看著跪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