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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互相憎恨,他把我趕出來,其實我認為他做得對,無論原因為何,他大概感覺到來自我這一方的危險,于是先發制人趕走我。這件事他沒錯,我再跟他呆一個屋檐下,遲早會動手宰了他,而那樣我會賠上自己的一生,我指的不是法律制裁,而是負罪感,弒父這種罪,如果我真的犯下,恐怕這輩子都逃脫不了他的陰影?!?/br> “今天我萬分感激他把我趕走,這樣我才有可能開展屬于我的人生,一個全新的,沒有他摻和進來的,完全掌握在我手里的人生。我當整形醫生,我替女人們修補她們的外形,我給重度燒傷或者毀容的人重塑他們的臉,我還替他們盡可能恢復肌體功能,我做的工作在醫學史上是注定進入不了記載的,但我接觸的,是作為人最直觀的東西,也是我們判斷一個人是否為人的最為表層的東西。我見證了許多人揭開臉上紗布的瞬間,我是他們走向新的生命階段的證人。這就是我的工作可能擁有的一部分意義。 “幸虧我離開了他,我離開了他的價值觀,如果我一直跟在他身后,就注定要為了追趕他而莫名其妙掉入那種名利場的邏輯當中,那樣的話,我除了成為第二個許麟廬,幾乎沒有其他可能性。而且那樣的話,我也不可能跟你在一起,我知道你討厭他,對不對?” 我點頭,微笑說:“雖然有點冒犯你的父親,但那是事實?!?/br> “放心,你不是一個人?!彼卣f。 我輕輕咳嗽了一下,說:“他的手術會成功的,鄧文杰確實是個天才,我剛剛從那過來,觀摩了很久的手術,以我的專業角度判斷手術應該不會有問題?!?/br> “嗯,希望他好?!?/br> “希望他好?!?/br> 我想了想,試探著說:“也許你可以說說你的母親,當然擯棄掉那些不愉快的回憶?!?/br> 傅一睿微微閉上眼,然后睜開,低聲說:“那幾乎就沒什么回憶了,她確實是個病人,如果她還活著,詹明麗恐怕也未必能治好她?!?/br> “對不起……”我赧顏說,“我不知道……” “沒關系,”他沖我笑了笑,摸摸我的頭發說,“她不是個回想起來令人愉快的母親,我的出生也是她與許麟廬之間戰爭的籌碼。她出身很好,從小被人嬌寵慣了,性格本來就有問題,為了跟許麟廬結婚費盡心機,任何一個被她那么設計的男人都不可能真正愛上她,更何況她的對手是許麟廬?” 我沉默了。 “不過她很美?!备狄活]p聲說,“我記得她的樣子,真的很美,現在的許太太及不上她的十分之一?!?/br> 我張開雙臂抱緊了他,一如我想做的那樣,我想這個時候語言是沒有意義的,肢體動作可能會更說明問題。傅一?;乇Я宋?,他一邊嗅著蹭著我的脖頸,啞聲說:“冉冉,你這樣,我會上癮的,如果哪一天不能抱你了,我會受不了?!?/br> “沒有那一天?!蔽艺f。 他頓了頓,問:“真的?” “我說話算數?!?/br> 這一刻極其美好,我們在無言的擁抱中交換了這個年紀再也說不出口的承諾。就在此時,我的手機又震動了。 我道了歉,松開他,掏出手機一看,居然是孟叔叔的電話。 自從上次見面不太愉快后我就再也沒去看過他,我知道他后來傷愈出院,但我也沒去看他。他大概因為在我面前丟了面子,對我也沒好意思聯絡,但今天卻突然打電話來,一定是發生了什么事。 我皺了皺眉接了電話,傳來他有些氣急敗壞的聲音:“張旭冉,你不勸你阿姨別鬧事好好過日子,反倒老攛掇她離婚,有你這么做后輩的嗎????你要真為她好就該替她著想,離婚了我無所謂啊,她怎么辦?以后你養她???你給她養老送終?” 我一下愣住了,問:“孟叔叔,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不是你讓你阿姨把律師信發到我這來的嗎?我還問你什么意思呢!” 第53章 孟叔叔的電話有些莫名其妙,我放下后想了想,還是給孟阿姨打了個電話過去,但響了許久都沒人接,大概是她有事沒把電話放身上。我也就暫時把這件事放下。 許麟廬手術很成功,五個小時后,當鄧文杰摘下口罩手套步出手術室時,一眾觀摩的同行都過去跟他握手道賀。鄧文杰難得態度沒囂張得意,只說病人現在還沒過危險期,能不能算成功還得看接下來有沒有排異現象。他的話不幸應驗,許麟廬被推進特護病房,后半夜就出現急性排斥。我與李鼎良正好輪到值班,聽到警報聲后立即沖進去為他做急救,忙活了大半夜,總數將情況控制下來。 此時已天色微亮,我覺得有些疲憊,出來后對著晨曦做了幾個基本的伸展動作。正彎下腰時,冷不丁發現有人在我背后,我嚇了一跳,轉頭過去,卻看見一個十八九歲的年輕男孩抱著手臂一言不發地看著我。 “你是誰?”我立即警惕起來。 那男孩慢慢從暗處走出來,我發現他長相英俊秀氣,穿著街面上流行的嘻哈少年裝扮,耳朵上至少訂了三個耳釘,留著過長的劉海,如果在他正常狀況下,可以想象這個少年會帶著一臉不羈的表情無視一切與他有益或無益的既定規則。但他現在形容憔悴,神情有些恍惚,看著我的樣子欲言又止。 我忽然覺得他的輪廓跟許麟廬有些相類,都是那種男性中屬于精致的臉型。我皺起眉,試探著問:“你是許先生的家屬?” 少年低頭沒說話,過了很久才啞聲問:“我爸爸,我爸爸情況怎樣?” 他的聲音顫抖,帶著明顯的惶恐和無措。 我忽然心里就軟了下來,不管我心里如何厭惡許麟廬,我卻沒辦法遷怒于一個可能未成年的男孩子。我走過去,淡淡對他說:“跟我來?!?/br>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我面無表情地說:“跟我來,我告訴許先生的基本情況?!?/br> 他耷拉著腦袋跟著我走進我們的值班室。李鼎良正在泡咖啡,屋子里充滿一股速溶咖啡的香味。他聽見我的腳步聲,頭也不抬說:“要不要來一杯?” “不了,”我說,“咱們這有別的嗎?” “哦,前天我拿了一罐阿華田……”他抬起頭,看見跟在我身后的少年,詫異地問,“這哪里來的孩子?” “許麟廬先生的小兒子?!蔽野涯呛⒆宇I進來,示意他坐沙發上,然后去泡了兩杯阿華田,遞了一杯給他說:“喏,喝吧?!?/br> 少年顯然并不鐘意這種飲料,說:“我要咖啡?!?/br> “沒有?!蔽依淅浯驍嗨?,“只有這個,喝不喝隨便你?!?/br> 他有些不甘愿,不得不接過杯子,捧著一小口一小口喝著,我也喝了一口,這種東西味道并不算好,我皺了皺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