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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在人群中心待一會,然后逐漸退到墻邊,向門口移動,最后——大概一個半到兩小時之后——悄無聲息地離開。此刻他就在著手實施這個計劃,他把裹在淡紫色包裝紙里的禮物交給加洛瓦先生,接受了對方的熱情擁抱,交換了幾句禮貌的廢話,然后以拿香檳為由,一點點挪出人群,走到冷餐臺邊。“我能看出來你又準備逃跑了?!?/br>哈利笑了笑,把一杯香檳遞給走到他身邊的女士:“您為什么會這么想呢,米涅小姐?”“經驗?!?/br>“經驗有時候會欺騙我們?!?/br>“當觀察對象很容易預測的時候就不會?!泵啄〗懵晕冗^頭,耳環在燈光下閃爍。她習慣和報社的雇員們說法語,但對著哈利的時候會說英語,帶著一種難以辨別出處的口音,她的父親是里昂人,母親則是1910年代逃亡到巴黎的俄國人,因此這位記者不僅是俄語翻譯,還是牽起報社和本地斯拉夫社群的一根線,“今晚有什么激動人心的計劃嗎,普魯登斯先生?”“恐怕最激動人心的計劃就是這個派對了?!?/br>米涅聳聳肩,抿了一口香檳,像哈利那樣靠在冷餐臺上,看著緊緊擠在這頂紅磚帽子下的記者們,孤零零地放在小圓桌上的收音機大聲播放著音樂,因為信號不穩定,時不時會發出刺耳的噪聲,但似乎沒有人在意這件事。“聽著?!倍碚Z翻譯對著香檳酒杯說,“明天晚上我和幾個朋友準備一起吃飯,在我家里,我會準備棒極了的燉rou和酒,如果你想來的話,我們會很高興的?!?/br>比起派對,哈利更不擅長應付邀約,尤其是這種有言外之意的邀約。他喝了口酒,爭取多幾秒思考的時間。“謝謝,米涅小姐?!彼_口,“可惜明晚不行,有別的安排?!?/br>對方沖他微笑,搖了搖頭,像是早就料到了這個回答,“希望下次你不會再有‘別的安排’,普魯登斯先生?!彼橇宋枪哪橆a,放下酒杯,把他留在冷餐臺邊,回到人群之中。大約一小時四十分鐘之后,哈利悄悄溜出那扇裝著彩色玻璃的門,回到冷颼颼的街頭,豎起衣領,向地鐵站的方向走去。路燈是唯一的光源,街道兩邊的房子都漆黑一片,臨街的商店七個小時前就已經打烊。哈利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倒抽了一口氣。一只老鼠貼著墻飛快地竄過路燈的光圈,鉆進下水道,消失不見。一陣似有若無的樂聲從不遠處傳來,像是幻覺。哈利不由得停住腳步,仔細聆聽,確實是音樂聲,鋼琴,然后是輕輕的、來自許多個人的笑聲。他循著聲音拐進一條小巷,一家書店開著,燈光從櫥窗和開著的門里流瀉而出,像盞巨大的提燈一樣照亮了濕漉漉的路面?,F在哈利能聽見清晰的說話聲了,鋼琴奏出一小段緊張的旋律。出于好奇,又或者是對光線和暖意的本能渴望,哈利向那邊走去。書店名叫soulignage,下劃線。狹小的店堂里擺滿了高矮不同的椅子,面對著由木箱和桌布組成的臨時舞臺,都坐滿了,不少人站著。哈利進去的時候沒有引起任何注意,也沒有人轉過頭來看他一眼。鋼琴擺在“舞臺”的左后方,旁邊是一個穿著棕色毛呢外套的男人,正高談闊論,哈利的法語不夠好,只能抓到“西奈半島”、“運河”和“以色列”這幾個零碎的單詞,猜想那人是在談論蘇伊士危機。哈利正好趕上的是演講的尾聲,沒過幾分鐘演講者就宣布這是他今晚想分享的全部內容,問聽眾有沒有問題。一場小型辯論就此開啟,站在哈利旁邊的一個學生模樣的紅發男人非常激動,和穿毛呢外套的演講者來來回回爭辯了超過五分鐘,一度還從書架上找出了世界地圖,指著涂成淡綠色的埃及,試圖說服對方。鋼琴師重重地按了兩下琴鍵,打斷了爭論,收回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前排的人挪動了一下,空出一個位置,讓穿毛呢外套的男人坐下。哈利瞥了一眼手表,本想趁這個時候離開,然而聽眾里的一個人站起來,走上了“舞臺”。“亞歷克斯·盧瓦索先生?!变撉賻熜?,在琴鍵上敲出了一小段高音。盧瓦索先生估計是??土?,好些聽眾鼓起掌來。哈利僵硬地站在原處,除了自己的心跳聲之外什么都聽不見。那確實是亞歷克斯,看起來又不像亞歷克斯,他的金發留長了一點,套著一件簡單的白襯衫,領口露出一截深綠色的領巾。亞歷克斯和鋼琴師握了握手,道謝,整理一下手里的紙,站到燈光最亮的地方。有人叫了一聲他的名字,亞歷克斯沖那個人眨了眨眼。“迪格努先生當然很高興看見我,因為他又有機會貶低我的作品了?!比藗兒逍ζ饋?,亞歷克斯露出了酒窩,掃視了一眼擠滿人的書店店堂,視線掠過哈利,又轉回來,久久地盯著他。沉默時間超過了預期,人們開始面面相覷,鋼琴師咳嗽了一聲。亞歷克斯回過神來,收回目光,看了一眼稿子,用他那種略帶口音的法語說了下去:“如果各位上周四晚來過的話,就會知道我們討論了作者和角色的關系,我們今晚會繼續這個話題?!?/br>他沒有再看哈利,但哈利始終看著他。亞歷克斯很習慣他人的關注和掌聲,一向如此。哈利意識到現在他也習慣了尖銳的批評,以同樣尖銳的方式回應。他大約講了三十分鐘,討論持續了十五分鐘,然后被鋼琴師禮貌打斷,請他讓位給一位準備朗誦作品的詩人。亞歷克斯半開玩笑地鞠了一躬,離開了臨時搭建的“舞臺”,并沒有回到座位上,而是拿走了搭在椅子扶手上的大衣,徑直向哈利走來。“外面安靜一些?!彼f,穿上大衣。哈利說不出話,只能點點頭,跟著亞歷克斯踏出門外。離午夜只剩不到十分鐘,風更冷了,卷著潮濕的夜霧。他們并肩走過了兩個街口,都沒有說話。哈利斟酌著許多種開場白,沒有一種聽起來是合適的。最后亞歷克斯停下腳步,轉過身,在路燈下看著他。“你看起來很好?!?/br>我想念你,哈利把這句話吞了回去?!澳阋彩??!?/br>“報社怎么樣了?”“不錯,我現在在他們的巴黎辦公室工作,應該會在這里待上很長一段時間?!?/br>“恭喜?!?/br>“謝謝?!?/br>短暫的停頓。寒風拉扯著他們的大衣下擺,哈利偏偏在這個時候想起了康沃爾夏季的海灘,草莓和氣泡酒的香甜氣味里混雜了藻類的咸腥味。海鷗在卵石里翻找貝類,海浪涌上來的時候就拍拍翅膀跳開。哈利清了清喉嚨:“你現在住在這里嗎?在巴黎?”“算是?!眮啔v克斯聳聳肩,沒有細說,“第一次來‘下劃線’?”“純屬巧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