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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見皇上執了卷書坐在臨窗的軟椅上,一雙眼卻淡淡掃向我們只驚惶得一剎那,公子已如常跪身請下安去。我只定定看著皇上眼中逐漸聚起的陰云,直覺不妙。“你要娶那個女子?”皇上也不叫公子起身,只問了這一句。公子低眼看膝下的地磚:“沒有?!?/br>“你很喜歡她?”仍是如昨日一樣問道。“沒有。我只看她如meimei一般,憐她身世飄零?!惫宇D了一頓,抬起頭來目光清冽,“況且,容若的一顆心,早已給不了旁人了?!?/br>皇上黑沉的眼眸內有一絲的波動,緩緩長身而起,走到公子面前低頭看著跪在地上的人?!半薏恢肋€該不該信你。朕怕,怕透了?!?/br>“那塊玉上的字,早已刻在容若心上,此生不忘不負?!?/br>皇上自腰間掏出那方青碧瑩潤的玉佩,指尖細細摩挲著。幾欲透明的玉質,看得清底下的手指,刀尖刻上的八個字風骨雋秀。“上回看你暈在雪地里,那種心疼得絞在一處的滋味兒,朕不敢再嘗了。朕真怕,怕有一日會毀了你……”他話音黯沉滯澀,我心頭如遭重擊。公子揚頭盯住皇上的眼,語氣急了幾分:“不會的。不會有那么一日?!?/br>皇上恍惚笑了一笑,卻再不看他離開了房間。走到門邊又頓一頓,也不回身:“起來吧。朕最看不得你這個樣子?!?/br>皇上走后一整個下午,公子都坐在窗邊聽江面漁唱悠揚,不發一言。我知他心事,也不去擾他。眼看得夕陽灑了滿江斜輝,我去張羅下人將晚飯端上樓,不想卻碰上了皇上。他神色如常,微微笑著問我:“容若還在屋里?”“那邊,在望江樓上?!蔽沂种赶驏|面一座高樓。秋空高遠,重重屋檐成鉤心斗角之勢。高樓危闌前,一個白衣的身影負手當風立于樓頭。他身后是千仞青峰重嶂,身前是萬頃碧濤連天。蒼茫天地間一抹單薄的白影,似欲乘風歸去。失神地凝望了好一會兒,皇上才長嘆一聲,道:“罷了,你去告訴他,那個沈宛,他要是真想帶回京就帶吧。只是此番南巡朕不想她跟著,朕會另讓人先送回京?!?/br>御駕一路南下至江寧,皇上拜謁了前明孝陵。十一月上返程,途中次經曲阜,詣孔廟瞻先圣像,書“萬世師表”,留曲柄黃蓋。回鑾路上,眼見得天一日冷過一日。公子的寒疾原在江南時被壓下了些,此時又慢慢犯起來?;噬蠐墓咏蛔”疾▌诶?,刻意放緩了行程,年底方才抵京。回到府里,老爺早早兒已命人收拾好了房間。第一眼見著公子蒼白清減的模樣,老爺也不禁濕了眼眶。次日皇上遣了宮里御醫過來把脈。喝過藥,我隨公子去看望沈姑娘。公子給沈姑娘安排的住所是德勝門內的一方小院,清幽雅致。我們到時夜色初濃,沈姑娘一襲紅裙,挑一盞燈籠盈盈立在門外。她說知我們今晚定會來。她給公子添上一杯暖酒,道:“宛兒已自備好喜服鳳燭,宛兒今夜便嫁與你,可好?”公子只低頭一味喝酒。十八年華的少女一身明紅艷色,滟滟燭光下雙頰嬌紅。桃之夭夭,灼灼其華,說的就是這樣花一般的年紀吧。我覺尷尬,掩上門退出房去。在院落里望著清霜明月,良久,聽到屋內杯盞落地的脆響。自半開的窗扉看進去,沈姑娘輕咬著下唇,手指顫顫抖抖去解衣上的盤扣。公子背著燭火看不清面上表情,只聽他淡淡一聲:“夠了,宛兒?!?/br>兩行淚順著清麗的臉頰滑了下來。公子溫柔擦去沈姑娘的淚痕:“你我相差十二歲,我從來只當你meimei看待,我不愿娶你并非嫌你出身,而是怕誤你一生?!?/br>公子推門而出時,我分明聽到屋內一聲壓抑不住的哭泣。之后寒冬將至,公子歇在家里養病,每隔幾日便去看沈姑娘一回,閑聊聽琴,至夜必返。那日京城落了大雪,眼見得天黑了下來還等不到公子回府。我擔心他受凍,抱了一件織孔雀毛的外氅去沈姑娘住處找他。屋內燭火搖曳,沈姑娘低聲在哭:“事到如今我也別無他求,我只想要個孩子……”靜夜中浮起淺淺嘆息。公子伸手攬她入懷,俄頃,有人將燭光熄滅。癡兒癡兒……我搖頭苦笑。三天后沈姑娘不辭而別。我記得她走前一日,我去給她送御冬的衣物,她拉著我手道:“柔姑娘,如今我才知道自己是真的傻。我原只一心慕他愛妻情深,卻不想,這份情是我得不到爭不來的。如若爭得到,他也就不再是我所愛所敬的那個人了?!?/br>我不知答什么好,只得抱住她輕聲安撫。第二日再去,小院寒雪深積,人去屋空。只留下一封信——“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珍重萬千,無勞牽念?!?/br>忽想起她說自己比不上我,因她計較回報,而我無欲無求。我們都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我不爭,是因知自己得不到,她爭了,終也是鏡花水月一場。清柔婉轉的女子,卻有種決然的烈性。沈姑娘走后,我?;叵肫鹚?,也回想起公子生命中的三個女子。映雪姑娘明艷如榴花,少夫人秀雅若蘭花,而沈姑娘清麗仿如一溪流月,蘊著江南靈氣。公子乍聽到沈姑娘離開的消息,止不住的一陣猛咳,直要將心都嘔出來。我握緊他的手,讓他看住我的眼睛:“公子不要覺得歉疚。沈姑娘自尋她的一方天地去了,不是公子的錯?!?/br>他偎在我懷里,半晌輕輕點了點頭。屋內火盆燒得旺,騰騰的熱氣該不住清苦的藥味。屋外雪落無聲,素凈一片。那一夜,我聽著輕婉笛聲,一宿未眠。這一年的深冬出奇地冷,茫茫大地上望去全是一片冰封雪覆,不知何時才是盡頭。公子因宿疾纏身,比之往年愈加畏寒,只能長日在屋里待著。我多搬了幾個火盆子,熏得整間屋子溫暖如夏。有時公子半夜里病犯起來,渾身冷得輕顫。我便搬厚重的棉被給他裹住,將他緊緊抱在懷里。幾番下來卻也養成了淺眠的習慣。一次夜間聽見響動,驚慌下床進內室去看,卻見是皇上坐在床沿,把冷得雙唇發白的人緊擁在懷中,輕吻著額頭,眼內全是心疼之色。公子蒼白的面色上也染上了幾分薄紅,神色漸漸舒緩下來,倦極闔眼沉沉睡去。我長舒一口氣,朝皇上笑笑,放下蔥綠撒花軟簾,退了出來。等到終于捱過了寒冬,暖春來臨,公子整個人已然虛減了一大圈兒。天氣溫和起來,磨人的寒疾也緩了一些,病也發得不那么頻繁,然而終是沒有斷的跡象。宮中的太醫來了一個又一個,藥方也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