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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風輕,就好像在說一件完全無關緊要的小事。 她仍舊望著他,駐足不動。但他沒有再等,打開房門朝外面看了一眼,推她到走廊上。 她踉蹌著退到外面,眼見著門在她面前合上,明知自己應該立刻就走,卻覺得雙腳好似定在原地,想要叩門,一只手伸出去卻又停在半空。直到外面焰火炸裂的聲音越來越密,是要結束了,她知道,這才慌忙轉身,快步離去。她越走越快,簡直要跑起來,但腦中所想仍舊是那扇門在她面前漸漸合上的一瞬,她甚至來不及捕捉到他的眼神。 你覺得我在利用你?她記得自己這樣問過他。是,或者否。他會怎么想?她不知道答案。 與此同時,房間里,唐競的手仍舊扶在門上??偹阒滥鞘峭硐阌竦奈兜?,他忽然想,只是來不及告訴她,他很喜歡。 孤島余生 12.1 那一夜之后,再沒有人見過張頌堯。 第一個發現他失蹤的人,是華懋飯店的英國經理?;蛘咴僭缫恍?,第一個察覺不對的其實應該是壽宴次日負責打掃那個樓層的女傭。是她經過大使套間門外,看見房門下的縫隙處汩汩地涌出水來,已經把走廊上的地毯浸濕了一大片。女傭知道套間里住著貴客,不敢敲門,只得報告到早班襄理處。因是張府壽宴的次日,事情格外多,那襄理已是忙得腳不沾地,又兼不愿貿然做主,看交班時間臨近,便一直磨蹭到經理來上班,才一同前去敲門。 房內,無人回應。 最后,經理用備用鑰匙打開房門,發現浴室的龍頭開著,一條毛巾被沖到落水口阻塞了出處,水慢慢放滿了整個浴缸,再從里面漫出來,淹了浴室,然后淹了整個房間。而曾經向他要求西餐也上燕窩魚翅的那位公子并不在房間里面,甚至連后來被送進套間的那個綠衣女子,以及全套黃銅鎖扣的箱籠,全都不見了蹤影。 飯店里人多眼雜,不光那些仆役與職員議論傳話,大使套間水漫金山,已然漏到樓下,也是瞞不住的事情。人們不禁聯想到壽宴上的那場大鬧,很快便造出一個故事來——錦楓里張帥的公子與昨夜那個綠衣女人私奔了。 事情很快傳到錦楓里,張林海大怒,立刻派了手下所有門徒出去找人,火車站,輪船碼頭,汽車行,一處都不曾放過。 線索不是沒有,而是太多。雖說有錦楓里刻意壓制,但這種事哪里攔得住,總有膽子大的小報添油加醋地寫出來,傳得全城皆知。起初只是各種猜測盛囂塵上,而猜的人多了,勢必越說越像,慢慢地又變成了線索。不斷有人覺得自己曾經見過一個穿綠衣的妖嬈女人,從華懋飯店出來,坐上黃包車;或者看見一套華貴的箱子,出現在火車西站或是公和祥碼頭;甚至還有更膽大包天的,打電話到報社,說張帥的獨子在他手上,想要贖人,就得出銀洋二十萬元。 每一條所謂的線索,錦楓里都沒有放過,但再往下找,卻又什么發現都沒有。張頌堯與馮云,就好像突然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此時已是三天之后,婚期臨近,搜尋開始變得急切而無章法,張林海不得不想到更壞的可能。巡捕房終于出動,派了探員到華懋飯店取證。大使套間當然早就徹底打掃過,而且因為浸水嚴重,莫說什么蛛絲馬跡,就連地毯和下面的地板都已經拆了。 也是在那一天,唐競被兩位門徒請回錦楓里。張林海并沒有什么特別的事情吩咐他去做,只是到哪兒叫他跟著,不再放他出去找人,事務所自是不必去了,夜里就在張府留宿。唐競當然明白此舉背后意思,卻是既來之則安之的態度,等待著任何一種可能的結果。 至此,一切都與他預想的相同。三天不算太久,卻也足夠了。 與他相同待遇的還有兩個人,邵良生和喬士京。喬秘書仍是一張謹小慎微的面孔,處處仔細,什么情緒都分辨不出。邵良生卻比以往精神,更有了幾分主人家的樣子。張頌堯不在,旁邊人忽然都捧著他,他自己也上了心,里外張羅著。 就這樣到了第五天,外面有消息傳進來,說是大公子的尸首找著了。 隔墻響起女人們的哭聲,唐競分辨出其中張頌婷的聲音,咿咿呀呀高低婉轉,少了幾分悲痛的真實,倒好似唱戲一般。 片刻,張林海里面出來,上下穿戴齊整,頭面卻像是蒙了一層灰,不過幾天功夫便蒼老了許多。唐競看見他,即刻站起來。 “走吧?!睆埩趾V徽f了兩個字,便徑直走出去。 唐競也不多話,默默跟在后面。兩人出了張府,坐上等在門口的汽車。 “去薛華立路巡捕房?!睆垘涀?,對司機道。 車子發動起來,駛出錦楓里,不多時便拐進中央捕房的大門。下了車,已有人在門口等候,直接帶他們去位于地下室的停尸房。 腳步聲在甬道中一路回蕩,一道銹紅色鐵門后面,燈光大放,不辨晨昏。燈下有一張鐵皮推床,上面蓋著白布,隱約看得出是個人形。已是六月的天氣,停尸房有冷柜,但還是漫著一股腐敗的氣味,藥水也蓋不過去。 唐競忽然又記起那一夜來,每一秒鐘,每一個細節,以及后來每一天夜半驚醒時的感覺。有些事確如書中所說,一旦做過,在旁人看來一切都好像還是老樣子,只有自己知道一切都完全不同了。 “怕嗎?”張林海忽然問。 唐競只是搖頭。此處不需要解釋,他確定。 此時距離尸體尋回尚不到一天,尸檢結果顯然還沒有寫成文書模樣,只是一個外國法醫候在那里,親口解說給他們聽。 “他講什么,你來翻譯?!睆埩趾μ聘偟?。 唐競自然點頭應下,但心里也很清楚,雖然此地的主任法醫是西人,手下卻有好幾個中國助手,巡捕房內本也有數名翻譯。張林海叫他同來,原因顯然遠不止如此。 相比之下,法醫說的倒是十分簡單——昨日在黃浦江中撈起一具浮尸,體貌年紀都與張頌堯相符,死亡時間也與他失蹤的日期差不多,所以叫他們過來認一認。 這番話說完,便要揭蓋布。張林海卻說,等一等。唐競跟法醫商量,再給他們一些時間。法醫點頭,先退了出去。鐵門開了又關,停尸房中只剩下他們兩個活人。 時間似乎在此處凝滯,頭上不知哪一盞燈閃了一閃,發出輕微的嗶剝聲。 張林海靜了許久,終于問:“那天在華懋飯店,是你最后一個離開大使套間?” 唐競點頭,心里很清楚,這問法就是假定張頌堯已經死了,而他則是最后一個見到死者的人。 “頌堯那時在做什么?”張林海又問。 “與那女人在一起,”唐競回答,“他叫我出去,說事情自己會解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