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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曾想著,要和阿娘一起離開大明宮,去廣袤的草原上,見見風吹草低牛羊乍現的風光。 可是來不及了,這個女人在他面前閉上眼睛,死后燒成飛灰,連吐谷渾的鷹神都沒法來接她,因為她早已永遠失去了故鄉。 “……是啊,我阿娘就是個鮮卑女人,吐谷渾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但那又如何?她是我阿娘啊?!崩铨R慎忽然睜開眼睛,說到這里,他終于撐不住了,經年的怨恨爆發出來,痛得他咬牙切齒,“不過出身吐谷渾而已,哪怕她是娼婦、是妓子,她也是人,是我阿娘!” 謝忘之被那種爆發出的怨恨驚得心頭一顫,驚詫地看著身邊的少年,她想安慰李齊慎,轉念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她只能緩緩伸手,輕輕搭在他的手背上,手指漸漸收攏,握住那只骨節處泛著森白色的手。 李齊慎沒有再開口,也沒有收手,甚至沒轉頭看謝忘之,他死死咬著牙,腦子嗡嗡作響,眼淚卻一滴都沒有下來。 等這陣過去,他忽然放松,再開口時是一貫的漫不經心:“后來我找到了這地方,還挺喜歡。有時候看著底下,我也會想,要是翻過去,從這兒跳下去,我是不是會變成鳥,飛到草原上?!?/br> 謝忘之聽得更驚,李齊慎卻渾不在意,托了謝忘之的手一把,換手握住,一笑又是個清風朗月的少年:“冷風也吹夠了,走吧,去教坊?!?/br> 第53章 歡飲 今年千秋節這么大的陣勢, 謝忘之以為教坊該沒人了, 真的跟著李齊慎去了教坊,反倒驚了一下。 外邊掛著大紅的燈籠,教坊里也不遑多讓,鑲在墻上的連枝花燈、高懸的紙燈籠、塑成美人扶燭的燈臺……每一根蠟燭或是每一支燈芯都點起來,照得里邊亮如白晝。樂師和舞姬披著燈光來往談笑, 謝忘之跟著李齊慎往里邊走, 穿過這些或者英俊或者美麗的男男女女,眼前像是蒙著段紅練, 鼻端嗅到的全是脂粉的甜香。 這些藝人好像都有自己的事兒要做,誰都沒把視線投到少年和女孩身上, 謝忘之也不敢主動打招呼, 只能讓李齊慎拉著, 小心翼翼地瞥過他們。 抱著各色樂器的是樂師,梳著高髻扮成飛天的是舞姬, 介乎兩者之間的就是歌姬, 她們或坐或立,或者干脆走起來,云鬢花顏, 像是壁畫上走下來的人。謝忘之走過時偶爾會不慎擦到一幅裙角或者一段披帛, 但是沒人管她,好像她壓根不存在。 走著走著, 謝忘之忽然有點迷惘, 驀地生出點不真實的感覺。她像是做了場迷夢, 又像是闖進了妖精的洞窟,連帶眼前的少年都有點模糊,不由輕輕握了一下他的手。 李齊慎腳步一停,轉頭看她:“怎么?” “……沒有?!敝x忘之盯著那雙淺琥珀色的眼睛看了會兒,含笑搖搖頭,“你要帶我去哪兒呀?” “就在這里?!崩铨R慎想了想,回了個笑。他松開謝忘之的手,四面看了看,目光定在一個空架子上。 這架子挺高,估摸著原來是放樂器的,這會兒卻空著,李齊慎抬手一撐一抓,頂著謝忘之驚詫的神色,輕松地翻到了上邊。 “……你個作死的!”舞姬里驟然冒出一句呵斥,劈頭蓋臉,把謝忘之劈懵了,“你爬到上邊去干什么?” “我怕在底下說話,你們聽不見啊?!崩铨R慎顯然已經習慣了,絲毫不慌,坐在架子的最高一層,輕松地晃了晃腿。在鶴鳴發作之前,他清清嗓子,“各位!我帶了個客人來,你們覺得,給她看個什么舞?” 這一聲像是個爆竹,樂師畢竟是男人,倒還好,但先前沒把視線拋給謝忘之的舞姬樂姬們全涌過來,一張張漂亮的臉,一聲聲晃動的金鈴聲,嚇得謝忘之手足無措。她剛想見禮,一只手扶住她,另一只手在她臉上捏了一下,接著就是再另一個舞姬,這些妙齡娘子好像把她當作稀罕的東西,摸摸抱抱。 謝忘之躲閃不及,入目全是花容月貌的美貌娘子,脂粉香氣熏得她有點暈,還是鶴鳴過來救了她:“行了!沒見過小娘子嗎!一個個的像什么樣子,不知道還以為你們想干什么呢?!?/br> “小娘子當然見過,沒見過這么漂亮的小娘子?!庇袀€嘴快的舞姬接了一句,低頭看謝忘之,給她拋了個眼神,“怎么,要不要跟著我學舞?” “呸!”邊上的樂姬推了她一把,“跟你有什么可學的,孫十二娘都沒開口呢?!?/br> 被點名的孫十二娘連忙說:“不能這么說,云枝的舞和我不一樣?!?/br> “聽見沒!”云枝得意洋洋,“咱們第一部 都夸我呢!” “少來!孫十二娘那是心善,不掉你面子?!?/br> 這些樂姬舞姬尋著了話題,推推搡搡,半真半假地笑鬧起來,謝忘之夾在中間,頂著滿身脂粉味兒,不知所措地站著。她學過規矩,知道不能這樣,容易惹人笑話,但看著這些鬧騰的舞姬,卻莫名有點開心。 她們美而鮮活,衣衫輕薄,露著白膩的肌膚,像是盛開的花,又像是枝上的雀,看一眼都覺得活力撲面而來,讓人心頭一顫。 謝忘之微微一笑。 “別鬧了!都過來,給小娘子看看,”鶴鳴抬頭看了李齊慎一眼,“我們七殿下排的舞!” 舞姬齊齊應聲,提著裙擺披帛跑到鶴鳴那邊,出列十幾個,剩下的踩著舞步,輕巧地退到了一邊。 李齊慎從架上跳下來,幾步竄到鼓前,就地坐下來,雙手搭在鼓上。 謝忘之一愣:“你要擊鼓嗎?” “這是鼓舞?!?/br> “哦……”謝忘之在他身邊坐下,小心地湊過去,“那個,長生……剛才這些jiejie,為什么捏我臉?” 李齊慎沒想到她會這么問,微微一怔,旋即抬手,在她臉上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在謝忘之皺眉之前,他迅速收手,單手搭在鼓上,整個人往大鼓邊緣一靠。燈光打在他臉上,原本冷峻的眉眼柔下來,反倒有三分跌宕風流的意思,像是個流連平康坊的紈绔。 他抬起先前捏謝忘之臉的那只手,不輕不重地打了個響指:“因為你可愛?!?/br> 謝忘之:“……” “……喂!”她有點惱,想上去揪李齊慎的臉。 “行了行了?!崩铨R慎卻一躲,語氣沉下來,“別鬧,要開始了?!?/br> 他沒再管謝忘之,單手在鼓上敲了一下。這鼓的音色非常明亮,十足是盛世長安的意思,第一下定音,旋即跟上的兩下則快很多,更像是催促。 舞姬那邊會意,鶴鳴率先抬手,雙手合攏,一聲清脆的掌音。在她身后的十來個舞姬也抬手,抬高修長的手臂,纖纖玉手迅速交扣兩下,節奏恰巧合鼓音。 隨后是磬、箏、箜篌和篳簟,一樣樣樂器依次響起,最終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