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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掀開衣衫來看,會看到血紅的一條瘀傷,但他什么都沒說,眉頭都沒皺一下。“喝點水?!迸肿影阉f給他。謝一鷺道了謝,接過來并不喝,而是喂給身旁的廖吉祥,廖吉祥怕再有尿,不愿喝,瘦子就趁機把水袋搶回去,咕噥了一句:“不識抬舉!”小船搖啊搖,搖得人昏昏欲睡,謝一鷺照例給廖吉祥收拾頭發,把他額頭和鬢邊零散的發絲攏上去,綁扎好,這時候瘦子站起來:“劃槳聲怎么停了?”確實,船夫夜里偷懶了。“我去看看?!笔葑痈袷浅鋈ネ革L的,連棍子都沒拿,誰也沒當回事,可當胖子瞇著眼半睡不睡的時候,艙板被從外頭掀開,瘦子回來了,耷拉著腦袋,突然死尸一樣倒下去,轟地拍在地上。所有人都驚跳起來,悚然地盯著左右晃動的艙板,隨著浪聲,它“嘎吱”作響,胖子緊張地抄起棍子:“遇上水鬼了!”謝一鷺蹲下去探瘦子的鼻息,有氣,只是暈了:“水鬼?”“水上劫道的?!迸肿勇犞忸^的動靜,不像人多的樣子,他大著膽子往外走,剛掀開艙板,就被什么東西兜頭一擊,癱倒在瘦子身上。這一刻,謝一鷺什么也沒想,橫跨一步擋在廖吉祥身前,打定了主意,跬步不移。等了一陣,艙板外有輕微的腳步聲,謝一鷺很怕,兩眼驚恐地瞪得干澀,忽然,廖吉祥的頭從后靠過來,溫熱地搭在他肩膀上。廖吉祥沒說話,但那意思好像是要和他一起就死,一霎時,謝一鷺的心放下來,扭過脖頸,用嘴去碰廖吉祥的面頰,他瘦了,皮rou冰涼,謝一鷺把心一橫,從凹陷的腮邊蹭過去,一口含住那張嘴唇,這也許是他們的最后一吻了,他想,于是不管不顧地拼命吸吮。廖吉祥輕輕回應他,不大膽,但纏綿悱惻,這時艙板被掀開了,一個什么人走進來,他倆都沒去看,在絕望中放縱地繾綣,驀地,那“水鬼”切切叫了一聲:“督公!”謝一鷺立刻松開廖吉祥,驚詫地看過去,頎長的身量,筆直的肩膀,胸口別著雙刀,有一股灑脫不羈的勁頭,是梅阿查!“七哥?”廖吉祥連忙遮住濕漉漉的嘴巴,有些窘。梅阿查是憎恨謝一鷺的,把他往旁邊狠狠一推,撈著廖吉祥的腰,要把他往外帶,謝一鷺起身和他爭搶,但心念一動,他想明白了,廖吉祥跟著梅阿查走,才有活路。他放手了,非但放手,還把身上的錢都掏出來,零零碎碎往廖吉祥懷里塞,廖吉祥隨即反應過來,掙扎著不肯就范。“要走,”他朝梅阿查喊,“帶著他!”梅阿查不理,抽刀就要給他開大枷上的鐵鎖,廖吉祥也是發狠了,居然拿枷頭往他身上撞,一撞,梅阿查吃痛的空當,他反過身,跌回謝一鷺身邊。謝一鷺心里頭是甜的,越甜,越是不情愿地推拒:“你走吧……”廖吉祥深深望進他眼里,有幾分乞求地說:“別把我往外推,”繼而,他又冷硬起來,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氣魄,“沒有你,還不如死了!”他是說真的,謝一鷺知道,梅阿查也知道:“老八!”他痛心地詰問,“我們這么多年情分,還比不上一個外人嗎?”不是比不上,是不能比,廖吉祥低著頭不答他,少頃,梅阿查妥協了:“好,”他抖著嘴唇,“只要你跟我走……”“又能逃到哪里去呢?”謝一鷺突然說,“到哪兒不是擔驚受怕,”他心虛地看梅阿查一眼,“帶著我們,”聲音小下去,“你一輩子不得安生……”就這一句話,廖吉祥下了決心:“七哥,”他淡漠地叫梅阿查,“我不走了,”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也不是走投無路的頹唐,他很冷靜,甚至殘忍,“我要跟他死到一處?!?/br>“你瘋了!”梅阿查怒吼,喊聲把船篷震得撲簌,他發了瘋似地指著謝一鷺,“他給你灌了什么迷魂湯!”廖吉祥不迎他的鋒芒,像是昏聵了,梅阿查不得不緩和下來,可憐巴巴地哀求:“我們一起走,三個人……”廖吉祥陡然笑了,笑得乖戾:“三個人?”他凌厲地瞥向梅阿查,“我還不了解你么,你容不得的人,都活不長?!?/br>梅阿查的臉整個垮下去。“走,”廖吉祥已經一無所有了,仍然傲慢地對他發號施令,像個張狂的主人,又像個任性的孩子:“你走!”梅阿查卑賤地,幾乎要給他跪下:“沒有你……我怎么活?”說到底,廖吉祥是個狠心的人:“隨你怎么活,”他背過身,連一絲奢望都吝惜給他,“天大地大,有的是廟子,你在佛祖那兒了此殘生吧?!?/br>這話說得輕巧,謝一鷺卻分明見他沉重地合上了眼睫,倏忽間,面頰濕了。50胖子和瘦子在前頭走,有意放謝一鷺和廖吉祥遠遠在后頭。一路行船,十多天后轉了陸路,離開那個逼仄的船篷,他們才敢戰戰兢兢地互相問上一句:“咱倆……是怎么活的?”瘦子皺起眉頭:“不是水鬼,”他偷偷轉頭往后看,“他倆什么也不說?!?/br>“除非……”胖子用一種諱莫如深的眼光看他,瘦子搖頭,“不能,要是有同伙,他們何苦不跑了?”“不能就好,”胖子點頭,“人要是丟了,咱倆全沒命!”瘦子悶頭走了一陣,忽然說:“那是倆瘋子,”他輕蔑地撇嘴,輕蔑中似乎還有模糊的關切,和某種曖昧的敬佩,“咱倆多上點心?!?/br>胖子停下來,等謝一鷺和廖吉祥趕上,那兩人扭扭捏捏的不知道說了什么,謝一鷺又把廖吉祥背到背上,瘦子猜,他肩上那條剛長好的傷恐怕又要磨開了。這天的陽光特別足,早上曬得人暖洋洋的,到了正午越發燦爛,他們一行四個沿著望不到邊的綠樹蔭走,那么寬廣的大地,婦人般寧靜,沒有一絲冗雜的聲音,只有風吹動云層的輕響,和草葉上露水的蒸發聲。廖吉祥伏在謝一鷺背上,頭頂是灼灼發亮的葉片,這一刻,他幾乎像個孩子一樣無憂無慮,葉片中間偶爾閃現指甲大的小果子,鮮紅的,秀色可餐。他手在枷里,夠不著,謝一鷺發現了,便托著把他往上頂,很費事的,他扯下來一支,看了又看,含一顆到嘴里,咬碎,咂摸,那個甜勁兒,他這輩子都忘不了。“酸吧?”謝一鷺呵呵笑著。廖吉祥兩手摸他的頭,讓他稍轉過來,揪一粒小果子,塞到他嘴里。“呀,真甜!”謝一鷺不由驚呼。“是呀,”廖吉祥低垂著目光看他,這算不得寬闊的一片背,便是他此生的歸宿了,“比南京的甜?!?/br>“甜么,”瘦子在前頭聽見了,用手肘碰胖子,“你摘一個?!?/br>胖子看看他:“你摘吧,我夠不著?!?/br>想夠,還有夠不著的么,他倆是不好意思,可能到底是饞了,瘦子一猛勁兒跳起來,從樹稍頭扯下一大把葉子,里頭有那么幾顆紅果,他挑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