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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鄭銑唧唧歪歪,一副脾氣很臭的樣子,大咧咧往梅阿查身邊一坐,一只腳赤足踩在椅沿上,“什么事,七哥?”梅阿查斜他一眼,放下茶:“坐正嘍?!?/br>鄭銑沒馬上按他說的辦,雪白的手在長頭發里撥來撥去:“有話快說,有屁快放,”但慢慢的,他把踩椅子的腳放下來,“趕緊的,我要睡了?!?/br>他這副慵懶散漫、將怒不怒的樣子標志極了,梅阿查卻看慣了似的,伸手在他下巴上輕蹭了一下,那里有一個新鮮的牙印,剛咬的,還濕著:“回去也睡不成吧?”鄭銑眉頭微動,茉莉花兒一樣笑了:“七哥,你這樣有意思么……”“借我點兒人?!泵钒⒉楹鋈徽f。鄭銑愣了,直了直身體,捋著頭發慢慢說:“借給你,多少都可以,”驀地,他似笑非笑哼了兩聲,“要是別人……”梅阿查知道他指的是誰,從懷來掏出那份備好的禮單,放在桌上,推到他跟前,鄭銑看都不看:“他要人干什么用?”“怕老百姓鬧起來,”梅阿查疲憊地揉著太陽xue,“城里有梨樹的人家太多了?!?/br>鄭銑幸災樂禍:“活該!”他順手抄起梅阿查那杯茶,不喝,在手心里轉著玩,“他砍樹干什么?”梅阿查不說話。鄭銑等了一會兒,長手指在茶杯里輕輕一點,很調皮的,把人家喝過的茶水涂在自己唇上:“不說算了?!?/br>他要起身,被梅阿查叫?。骸笆瞧蓊狄獊??!?/br>鄭銑立馬靠過來,像個好事的大姑娘:“那老家伙來……給萬歲爺辦貢?”梅阿查點頭,鄭銑一下子明白了,眼風一轉:“那你讓廖吉祥找兵部借兵去啊,何必找我?!?/br>“去了,”梅阿查嘆息,“事情兵部知道了,但不肯出面?!?/br>“哦喲,”鄭銑嘲諷,似乎還有些動氣,“平時有事沒事把天下蒼生掛在嘴上,真用得著他們了,都他娘縮回去!”梅阿查沉聲:“他們是不想和太監扯上關系,”悠悠的,他叫了一聲,“老九……”“得了,七哥,”鄭銑打斷他,“到啥時候你都是我七哥,但廖吉祥……”他狠狠把袖子一抖,決絕的模樣有幾分冷艷的味道,“他得意時,我不沾他的光,他要是翻船了……”鄭銑一笑,“我必定踩上一腳?!?/br>梅阿查一把握住他的手腕:“都是宮里出來的,何必呢?”“不是我跟他過不去,”頓了片刻,鄭銑說,“是他瞧不起我?!?/br>梅阿查還要說話,后頭一個老婆子急急跑上來,貼著鄭銑的耳朵叨咕了幾句,鄭銑就勢揮開梅阿查的手:“不說了,房里的等急了?!?/br>梅阿查放松身體,脊背往后,將將靠在椅背上,挑著眉:“你躲我?!?/br>鄭銑笑得不以為意:“今天興致好,用了點兒藥……”他貼近來,戲謔地眨了眨眼,“這會兒,那婆娘藥勁兒上來了?!?/br>梅阿查沒再說什么,把禮單拿回來,拍了他肩膀一把,站起來:“玩你的去吧?!?/br>謝一鷺從兵部去的靈福寺,把信在石燈里塞好,他左看右看,舍不得離開。不過是一個風雨剝蝕的石頭洞,一個素昧平生的信中人,他卻像被羅網罩住、被心魔魘住了,一個人對著石燈自言自語,直到身上覺得冷了,才戀戀不舍地回家。提著燈籠剛上大道,就聽背后有馬蹄聲,不等他避到路旁細看,快馬旋風一樣已到了近前,倏地一閃,是一抹熟悉的翠藍。梅阿查!謝一鷺能肯定,去的是聚寶門方向,這么晚了,他出城干什么?忽地,腳下起了一陣卷地風,燭火隨著燈籠劇烈搖晃,謝一鷺忙穩住燈火,就這時,城北半山傳來一片鏗鏗的啄擊聲——織造局開始砍樹了。5南京城果然翻天了。第二天天不亮謝一鷺出城去看,還沒出太平門,就碰上了屈鳳的軟轎,拿屈鳳自己的話說:“砍個樹,怎么鬧這么大動靜!”一路上老百姓絡繹不絕,來簽押的、看熱鬧的、借機做買賣的,數不勝數,從城門到梨樹林,搭棚子烙餅的,吆喝賣水的,那個熱鬧勁兒,和城里沒有兩樣。轎子抬得費勁,屈鳳干脆下來和謝一鷺一起步行,道兩旁都是織造局拉的圍子,隔幾步就是個帶刀的火者,謝一鷺沒和屈鳳說昨晚的事,看眼下這架勢,不用兵部出兵,老百姓自己就能把織造局的臺子給掀了。鎮臺子的仍然是上次那個魁偉的女真人亦失哈,兩邊負責簽押的是皮膚黝黑的安南宦官,謝一鷺一眼就看見阮鈿了,刀帶鞘抱在懷里,一副嚴陣以待的樣子。這人很有意思,好惡都寫在臉上,一看見謝一鷺,立刻惡狠狠瞪過來,是個直腸子。先簽押的全是平頭百姓,沒錢、沒人、沒勢力,謝一鷺和屈鳳在人群里看著,他們流著淚在文書上摁手印,然后磨蹭著,有幾分卑怯地,把太監訛詐的錢從腰包里掏出來,小心翼翼壓在文書上。“下一個!”簽押宦官扯著嗓子喊一聲,這些被無辜剝奪了財產的人就牲口似的,被推搡著攆下高臺。“欺人太甚?!敝x一鷺要去理論,被屈鳳按著腕子攔下了,正這時候,后頭有什么人使勁往前擠,謝一鷺不經意一瞥,居然是靈福寺見過那個張彩。“給我回來!”高臺上阮鈿突然吼,謝一鷺和屈鳳回頭看,原來是亦失哈從臺子上跳下去,正逆著人流往這邊擠。幾乎同時,從謝一鷺身邊竄過去一個人,“嗖”地一下,擋在張彩面前,因為離得近,謝一鷺認出來,是上次拿刀逼著他那個安南孩子,他記得他的刀,長得離譜。張彩不往前走了,很警惕地,沉默地和他對峙,兩個人都是孩子,卻皆有一副大人的面孔,謝一鷺偏頭問屈鳳:“這倆不都是廖吉祥的人么?”“是呀,”屈鳳也搞不懂,“織造局不像鄭銑,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看不透?!?/br>“阿留,走開!”亦失哈趕過來,老百姓像一片無助的浪,被這大個子推得東倒西歪,他就是一把勁風、一陣狂瀾,眨眼吹到到跟前,死死握住張彩的手:“你怎么來了!”張彩個子才到他肩膀,貼近了,像是要投到他懷里:“我來看看你?!?/br>“快回去,”亦失哈握他的手沒有松開,“這地方亂,再說讓你哥知道了……”“我才不怕他知道,”張彩踮著腳,越過亦失哈的肩膀看阿留,“我怕你跟著這伙安南蠻子,吃虧?!?/br>極快地,阿留反手把刀背在背上,這是要拔刀了,亦失哈旋即回身,大手猛地蓋住他握刀的手,阿留試著抽刀,但抽不動,回頭望向臺上的阮鈿,這時候阮鈿已經蹲下來,看戲似地看著這邊,緩緩地,搖了搖頭。阿留松手,亦失哈也松手,長刀順著阿留稚嫩卻有力的背脊滑下去,懸在腰間晃了晃,不動了。亦失哈牽著張彩往回走,謝一鷺和屈鳳、還有周圍那些小老百姓,都自覺地往后退,張彩扭頭一直盯著高臺,忽然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