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5
輕率地說:“記你有三百五十棵,就是三百五十棵,樹砍倒了,你要交三百五十棵樹材上來?!?/br>商戶愣了:“可……我交不出那五十棵呀?”“沒有樹,”紫曵撒笑了,很無賴地看了看左右,“折銀呀,一棵樹一兩銀子?!?/br>這是敲詐,再明白不過,謝一鷺容不得這種糟爛事,撥開人群走上去,指著紫曵撒的鼻子:“信不信我辦了你!”佩刀的宦官紛紛亮出家伙,雪亮的一排,紫曵撒朝他跨一步,額頭壓低,顯得鼻子又尖又挺,眼睛漆黑如鷹隼:“別以為你是哪個部的六品小官,我就不敢動你!”謝一鷺不信他的邪:“你動一個試試!”老百姓都來拽謝一鷺的袖子,湊著他的耳朵勸:“別跟他硬碰,這個阮鈿不好惹!”“是呀,他平日里逞兇耍狠慣了!”“這是一幫安南人(4),兇著哪,別的老公都不敢惹他們!”諸如此類的話,謝一鷺卻不讓步,阮鈿好像也樂得和他頂,兩邊正杠著,打南頭“嘎吱嘎吱”晃來一頂軟轎,紅紗翠蓋的,是煙花巷的女轎。阮鈿的神色變了,朝他的人揮了揮手,刀子立刻收起來,他越過謝一鷺,極殷勤地迎上去,跟轎的小妓女拿帕子捂著嘴,急急跟他說了什么。“哎呀呀,”老百姓最會猜家長里短,“為了樹來的,指定的!”果然,小妓女指了指高臺后的樹林。南京連妓女也有林產?謝一鷺意外:“來的是誰?”老百姓擠眉弄眼:“阮鈿的相好,珠市的揚州姐兒!”馬上有人接:“卵蛋都沒有的玩意,學人嫖什么妓,白浪費銀子!”謝一鷺皺眉,宦官是不堪,可被這樣說,還是過分了。那邊小妓女掀開轎簾,轎子居然空著,意思讓阮鈿上去,阮鈿還真上去了,轎夫喊聲號子,掉轉頭往城里抬。謝一鷺性子倔,不依不饒跟著走,阮鈿推開轎窗往后看,冷笑一聲,狠狠啐了口痰。珠市在乾道橋東北,不算什么高級地方,迎客的都是私娼,小道拐來拐去,很局促,轎子停在一座半新的木樓前,阮鈿下轎上樓,轉身時瞪了謝一鷺一眼。謝一鷺別別扭扭站在樓下,街上人不多,但來往的都是嫖客,不經意一個眼神里都帶著茍且,忽然,樓上小窗里傳出哭聲,哭著哭著,還摔起東西來了。“你砸,你再砸,看我還來不來!”是阮鈿的聲音,然后是女人小聲小氣的埋怨:“不就是幾棵樹嗎,你還做不了這個主?”窗子“啪”地從里頭關上,謝一鷺忽然覺得不對勁,這整件事都不對勁,織造局的廖吉祥到南京好些年了,梨樹年年在,他早不砍晚不砍,偏偏今年砍,要只是為了敲詐幾個小錢,阮鈿饒他相好的幾棵樹,還難嗎?樓梯上“咚咚”響,是急步下樓的聲音,廊角下袍子一抖,阮鈿繞出來,樓上的女人還在哭,謝一鷺愣愣看他,比起憤怒之類,更多的是不解。阮鈿好像明白他眼里的意思,一改之前的兇狠無賴,別過頭不看他,錯身時謝一鷺拽了他胳膊一把:“樹非砍不可嗎?”阮鈿揚手甩開,沒回答,臨要上轎,才厲聲回他一句:“一棵也不剩!”屈鳳坐著他的藍簾軟轎,在戶部街上慢悠悠地顛,推開轎窗,他問跟轎的長隨:“今天怎么回事,到處鬧哄哄的?!?/br>“聽人說是織造局要砍矮梨樹,”長隨咂了下嘴,“老百姓都瘋了?!?/br>“梨樹?”昨晚喝多了,屈鳳閉目揉了揉太陽xue,“什么亂七八糟的?!?/br>“反正咱家沒有林產,”長隨幸災樂禍,“讓他們鬧去!”屈鳳沒說話,這種“雜”事,他壓根不放在心上,他閑閑看著轎外,整個南京城好像脹起來了,過路的行色匆匆,街兩旁有股躁動的氣息。“為什么砍樹?”“不知道,”長隨答,“說是矮梨樹太香,礙著織造局了?!?/br>什么狗屁由頭!屈鳳冷笑,一雙桃花眼隨意盯著街面,一路上凈是拉幫結伙要出城的人,偶爾有一兩個逆行的,便顯得很扎眼,偏巧他轎子前就有一個,穿豆青色縐紗貼里,跛著腳,像是摔了跤。這打扮是品級不入流的低等宦官,純是出于惻隱之心,他迷眼看,那人帽上、褲腳上都有泥,走一走停一停,顯然摔得不輕。“落轎,”他用扇子柄打轎頂,“前邊那個穿青的,叫住他?!?/br>長隨很瞧不上眼:“又臟又賤的,叫他干啥?!?/br>“前頭到兵部了,我走過去,你問他上哪,送一程?!?/br>長隨不樂意,這簡直是折辱了他這個朝廷命官的家人:“少爺你平時不是最討厭那些沒有根的奴才嗎?”屈鳳把臉一冷:“怎么,叫不動你?”長隨說聲“不敢”,忙跑上去,屈鳳從轎上下來,揚著頭,擺著款款的腰肢,翩翩地走,經過那個可憐人,甚至不愿停一停,只高傲地回頭瞥了一眼,這一眼,他卻愣住了。那人細長臉,丹鳳眼,鼻梁骨很高,右眼下有一顆小痣,他認得的,是廖吉祥的左膀右臂,高麗人金棠。金棠也認出他了,之前雖然沒有交情,但官場上打過照面,他提著前襟半轉著身,看樣子是想上轎的,眼下看是屈鳳的轎,又遲疑了。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屈鳳要知道是他,斷然不會好心借轎,金棠也看出來了,對視的一剎那,這人眼里閃過一絲尖利的厭惡。金棠先拜見,屈鳳隨即還禮,兩人都不出聲,老半天,屈鳳才咬牙,不尷不尬擠出一句:“失敬?!?/br>金棠臉上看不出情緒,淡淡地解釋:“出來辦事,被趕著出城的流民沖撞了?!?/br>辦什么事,要特地穿成個下等宦官呢?屈鳳沒點破,眼神一動,勉強指了指轎子:“請上轎?!?/br>他是為難的,心血來潮抬舉小火者是一回事,把轎子讓給大珰的爪牙是另一回事,這事萬一傳出去,他說不清。金棠明白他的處境,多少感激他的善意,可那眼里的厭惡也是真切的。不知道是暗暗忌恨了這人,還是出于宦官僅有的自尊,他抿著唇拒絕:“不必了,我走得動?!?/br>屈鳳很意外,但也一下子明白了,他心里那點自以為隱秘的厭惡,金棠看出來了:“坐吧,”既然互相看得通透,就用不著虛與委蛇,“跛著腳,不好看?!?/br>金棠凌厲地瞧了他一眼,然后垂下頭,他面相有些寡,是那種不堪風霜的單薄,若是女子,倒有些我見猶憐的風情,男子就顯得過分纖弱了。極慢地,他搖了搖頭:“不了,多謝?!?/br>這人好執拗,屈鳳心想,面上只和煦地笑笑:“那好,公公慢行?!?/br>一對葉,風一吹,倏忽飄向兩方。屈鳳上他的軟轎,落簾、起轎、開步,轎子悠悠又顫起來,從金棠身邊掠過,看他拖著腳一拐一拐走遠,屈鳳自語:“他是干嘛去了呢?”“靈福寺,”長隨在外頭來了一句,很不當回事的,“那么大個瘸子,我早看見了,從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