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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也不打量,鄭銑不時回頭看看他,這么冰冷不近人情,他大略知道謝一鷺的性子了。“春鋤啊,”鄭銑放下鴿子走過來,“咱家跟你也不見外了,”他接過底下人遞上的帕子,擦了擦手,“咱家想抬舉你?!?/br>謝一鷺推辭:“下官何德何能?!?/br>鄭銑冷笑一聲,一股能殺人的艷麗仿佛要穿過御賜的斗牛服透出來:“在北京,‘老祖宗’的恩你不去謝,就沖這,咱家非抬舉你不可?!?/br>謝一鷺想不明白,大著膽子直視他。鄭銑很淡地笑:“紫禁城上只有一個日頭,可托著日頭的云彩不只一片,你推開了他那一片,還不來靠我這一片么?”謝一鷺恍然大悟,原來鄭銑頭上頂的不是“老祖宗”那片云,他在北京走的是另一條線:“貴人們的事,下官不懂?!?/br>話是這樣說,他極快速地瞥了屠鑰一眼,那人站在燭光的暗影里,看不清臉,只看見一身絢麗的飛魚服,和懷里兩只不停拍翅的雄鴿,順著他這根線往上捋,難道他們走的是司禮監提督東廠太監那條線?正心驚rou跳的時候,過小拙擺著畫裙步步生蓮地進來了,鄭銑對他沒有一點架子,要發脾氣就直接發:“你怎么進來了,這說正事呢!”過小拙沒一點懼怕的意思,小小一只白手往他胸前一拍,推著他到椅子上坐下,屁股就勢往他大腿上一坐,整個人靠進懷里,端起左手給他看:“漂亮吧?”中指上是一只碩大的白玉戒指,才戴上的,鄭銑怕他滑下去,單手摟著他的腰:“你戒指還少嗎……”剩下的話聽不清了,兩個人嘴巴貼著耳朵,膩歪歪地說體己話,謝一鷺不屑聽,等了一陣,是鄭銑先服了軟:“好好好,我記下了,明天提拔這人?!?/br>過小拙心滿意足地出去了,這時謝一鷺再想說話,鄭銑就不聽了,一臉不耐煩的疲憊相,擺著手讓他退下:“話在肚子里留一留,”他說,像是警告:“留好了,往后咱們有的是功夫慢慢說?!?/br>謝一鷺從偏廳出來,實在呆不住了,和屈鳳告別,步行著回家,路上特意繞到靈福寺的石燈去取信。信那頭是個不具名的朋友,從唐突的“諦聽”二字起,兩人成了知音,十多天里書信往還,偶爾沒收到,還覺得悵然若失。拿上信,謝一鷺心里才算踏實了,回到家,他先到書房看信,信不長,用蠅頭小楷寫著:昨夜云清,風時拂,念君,作一首。后頭是他作的詩,詩一般,字是真風流,從那字,謝一鷺覺得他是個干凈、淡泊、止水一般的人,為他,謝一鷺特地備了素馨紙,買了臥蠶小墨,用湖州筆,工工整整回信:清風明月,不如見君一字。昨日驚蟄,吾短衫整園,階下栽碧桃一、虞美人二,蛺蝶菊、紅水仙、番蘭、罌粟、石竹若干,檐下又立西府海棠,不知可中君意否?待到三月谷雨日,滿園花開,其姿也艷,其嗅也馨,盼與君共賞。擱筆,他也不具名,推開鎮紙,把字提起來看了又看,再與人家的比一比,又是羞愧又是欽慕地傻笑一番,打開信匣子,把來信收好。“老爺,”長隨在外頭喊,“還出門嗎?”“不了,打水去吧?!敝x一鷺把回信折起放在案頭,打算明天一早去衙門的路上送到石燈。3天剛蒙蒙亮,謝一鷺還在床上蜷著,就聽街上有叫喊聲,遠遠的,還有老百姓敲盆底的聲音,他一骨碌爬起來:“大天!外頭怎么回事?”長隨提著鞋在外屋喊:“不知道,我去看看!”謝一鷺揉了揉臉,下床穿衣,剛系上腰帶,長隨跑回來,氣憤地說:“好像是啥人要砍樹,有林子的全往城外跑呢!”“什么樹?”謝一鷺顧不上戴帽,急匆匆往外走。“矮梨樹,”叫大天的長隨跟著送他,“咱這兒的特產,特別香,前些年還上過貢哩?!?/br>謝一鷺拔下門閂,一推門,看見大街上灰土揚塵的,舉著棍棒的老百姓成群結隊往城門方向跑,他想都不想,跨過門檻跟上去。梨樹林在城北,出太平門不到半里路,老遠就能看見插旗的臺子,旗上一個大大的紅圈,里頭圈著個“織”字,是織造局。路上謝一鷺跟人打聽了,人家看看他的官服,都不肯多說,一直到臺子底下,才看清主事的人,彩服小帽,清一色的宦官。先到的老百姓已經把臺子圍住了,連聲喊著“憑什么砍我們的樹”、“這是貢樹”一類的話,宦官們理都不理,忙著給雇來的光棍和乞丐發斧子,謝一鷺看那片樹林,樹不高,枝干卻粗,顯然有年頭了。林主人有勢大的,托了關系去說情,三四個宦官從臺子上下來和他們交涉,最后都搖了搖頭,沒談攏。謝一鷺往前擠了幾次,擠不過去,猛地舉起手:“你們上官呢!讓上官出來說話!”宦官們看見他了,指著他的鷺鷥補子交頭接耳,謝一鷺接著喊:“再沒人出來,我寫折子送北京了!”這話一出,場面登時靜了,不光宦官,連老百姓都瞪著眼睛看他,慢慢的,宦官群里走出來一個人,寬膀子,七尺多高的個子,一雙大手松松搭在腰上,輕言漫語的:“這些樹太香,熏得我們督公睡不好覺,砍了,對你們也好?!?/br>“胡說!”立刻有老百姓反駁,“幾百年的樹了,從沒聽說熏病過人,這是給萬歲爺上過貢的樹??!”這確實是托詞,謝一鷺還想力爭,身后忽然一陣sao動,他循聲望去,一兩百步開外的地方,人群潮水一樣往兩邊分開,走過來一小隊人,打頭的穿著葡萄色曵撒,沒戴帽,連網巾都沒扎,黑皮膚大眼睛,不像漢人。這隊宦官佩著刀,看步態像是慣打仗的兵丁,走過謝一鷺身邊時,領頭那個故意往他身上撞了一下,力道很猛,撞完了人還不走,朝臺上的大個子喊:“亦失哈,掉在地上摔成兩瓣都看不見的小官,你跟他費什么話!”謝一鷺氣得臉都青了,一把揪住這人的衣領,對方看了看他的手,用不知道什么話喊了一嗓子,就聽“噌”地一聲,從他背后伸過來一把長得驚人的鋼刀。擁著謝一鷺的老百姓立刻散開,刀身迎著拂曉微冷的日光稍調了個方向,執刀的人走出來,也是黑皮膚,毛茸茸的圓眼睛,和靈福寺遇見那個張彩差不多年紀。“刀子亮出來了,不砍樹,就砍人,”紫曵撒有股兇狠勁兒,扯開謝一鷺的手,轉個身朝老百姓喊,“有沒有不服氣的!”沒人應聲,他又喊了一遍,“有沒有!”謝一鷺往四周看,密密匝匝那么多人,卻死一樣安靜。“沒有?”紫曵撒點點頭,“沒有就排上隊,過來給我畫押!”所謂畫押,不過是記上姓名、家門,再記下名下有多少棵果樹,排在首位的是個小商戶,畫完押,顫巍巍指著名冊:“我報了三百棵樹,為啥給我寫三百五十棵?”紫曵撒歪頭瞧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