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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松風齋的雪梅子,哇了一聲往嘴里塞。紀明塵道:“你是女人么?這么喜歡吃甜的?!?/br>“你不也喜歡吃?咱們倆半斤八兩?!?/br>“我不喜歡?!奔o明塵閉上眼睛別過了臉,嫌棄得很。子衿花容失色:“誒呀!紀明塵,你好不要臉!你在床上擺個柜子塞滿好吃的,卻說不喜歡,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你從前明明不是這樣的!”紀明塵抬手抓了顆蜜餞塞進他嘴里:“吃你的?!?/br>無意間抹過他微涼的嘴唇,紀明塵放下手來,輕輕磋磨著濕潤的指尖。過不了多久,內侍送來一碗陽春面。子衿沒來得及吃晚膳,就被王管事嚇了一遭,正是肚餓難當,接過來就狼吞虎咽,連說好吃:“你要不要?”紀明塵道:“我躺下了?!?/br>“看把你懶的?!弊玉铺袅艘豢曜用?,“張嘴?!?/br>紀明塵撐坐起來,歪著腦袋將那一筷面從下往上卷進嘴里,最后在他筷子尖上吮了一口,又倒了回去,眼睛一直定定鎖著他。子衿道:“你還要是不是?”紀明塵閉上了眼睛。過不了多久,子衿推推他:“我吃不下了,擱哪兒?!?/br>紀明塵起身把剩下的湯湯水水喝完,兩個人一同就寢。子衿原本并不想與紀明塵同床。紀明塵這個人,睡相很差的。但看這床不小,才勉為其難地往里頭躺上一躺。他翻來覆去,不一會兒便睡著了,睡前想著:“嗯,今天他倒睡得老實,跟個棺材似得陳在那里一動也不動——可別半夜卷我被子?!?/br>誰知第二天早上醒來,他整個人被擠到了墻邊,背后趴著好大一只紀明塵,前胸貼后背,與他黏得一點兒縫隙都沒有,腿還蠻橫地盤在他膝彎上,生怕壓不死他。子衿道了句“我就知道”,拿胳膊肘將他頂開一些,紀明塵睡夢里嘖了一聲,錦被底下驚濤駭浪,卻是手腳并用纏得更緊。子衿并不與他客氣,一手將他埋在自己脖子上的臉推開,艱難地翻了個身。紀明塵終于睜開了眼睛,木楞地盯著他的臉。“你想哪個相好了,摟那么緊?!弊玉菩υ捤?。紀明塵遲鈍地眨了眨眼,又緩緩閉上了。子衿大開眼界,心道:“這樣的劍修!睡個覺保管被人捅死七八百遍了!”當下附在他耳邊大喊一聲:“紀明塵!楚夫子叫你背詩!”紀明塵掀開被子驚坐起:“兩個黃鸝鳴翠柳!”子衿哈哈大笑,卷著錦被滾來滾去,眼淚都要被他笑出來了:“你怎么只會背這一首??!”他們小時候,父親找了當世鴻儒楚先生做他們的西席。紀明塵醉心騎馬射箭,聽到之乎者也,一個頭有兩個大,每次上課都忍不住要睡著,因此和他交代好,但凡楚夫子有異動,就把他叫醒。但因為他交代紀子矜的時候,生怕話說得不夠清楚,還用上了拳頭,所以子矜肚子里的壞水就噗呲噗呲直往外冒。他忍辱負重為哥哥望了幾回風,在獲得了他的充分信任后,有一日突然往他身上丟了個紙團,低聲道:“楚夫子要你背杜甫的絕句!”紀明塵何等機警,紙團一到,人還在睡夢中,身子已經猴子似得躥了起來:“兩個黃鸝鳴翠柳!”滿堂皆寂,繼而哈哈大笑。楚夫子手執,怒極反笑:“下一句?!?/br>紀明塵一愣。身近的紀子衿輕輕敲了敲書案,紙上寫著飄逸的八分飛白:“西出陽關無故人?!彼钕参栉呐?,一筆狂草摹的是家中某個不知名的前輩文豪,當真老練又瀟灑得不像個小孩子。紀明塵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眼,對著夫子一捶胸膛,豪氣干云道:“西出陽關,無敵人!”楚夫子冷笑一聲:“大少爺果然人中龍鳳,的確天下無敵,天下無敵!我是教不了了!”當天晚上紀明塵就被父親喊去,當著夫子的面一頓臭罵。完了紀明塵月下追子衿,把他從云中閣東揍到云中閣西。想不到現如今紀明塵早已名揚天下,卻還清楚地記得當初被楚夫子支配的恐懼,子衿樂不可支,抱著肚子笑死在床上。他學著楚夫子的聲調,對著紀明塵喊道:“下一句!”紀明塵望著他,目沉如水:“兩小無嫌猜?!?/br>子衿道:“誒呀紀明塵,你越活越倒回去了!原本還知道七言對七言呢,現下七言對五言算怎么回事?云中君,你這個文化水平很不行??!”他話說出口就后悔了。紀明塵最厭惡別人說他不行,他一時間得意忘形,怕是犯了忌諱。自見面伊始,紀明塵都沒有虧待過他,讓他忘了兩人之間現下云泥有別。不想紀明塵從容道:“行有余力,則以學文?!?/br>子衿大吃一驚。這句話出自,意思是先學做人,再學詩禮。他笑紀明塵小時候不愛讀書,他用此作答,也算不上強詞奪理。子衿笑道:“我哥哥好厲害呀,始可與言詩已?!?/br>紀明塵頷首道:“請賜教?!?/br>他突然之間這么謙虛,子衿也忙道不敢不敢,倒是一派兄友弟恭。兩人洗漱著裝,一道在清秋閣用完早膳,紀明塵道了句“有事”,便出門去了,想來要處理王管事昨夜暴斃一事。子衿也不便多呆,自己拖著幾十斤的良藥想下山,結果走了沒幾步路就實在背不動了,只好藏了一本莫菩提,自去救人不提。第三章另十年凄風苦雨(一)子衿撐著油紙傘,拎著一包碎骨、一把小青菜走在弄堂里。孤竹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云中閣占了城北,巍峨恢廓,南城便顯得緊湊寒酸了。這里的小路大多連地幔也鋪不上,前幾天剛下過幾場雨,泥地里濕漉漉的,全是車轍翻出來的泥脊。子衿只能挨著街沿走,才能不弄臟他的鞋。他從云中閣回來后,就當了身上的衣服換了現錢,但他舍不得這雙鞋。他已經很久沒有穿過那么合腳又舒服的鞋了,現在走路很小心。只是他每日要出門賺生計,又要去醫館里照顧小醉,在這三個地方來回地連軸轉,一天下來要走二十多里路,這鞋恐怕是穿不了多久。他原本手上就不寬裕,不知這樣辛苦的日子什么時候才是頭。不過他生性樂觀,想了一陣便又自言自語:“再苦的日子不是都熬過來了么?現在好手好腳的,有什么可怨聲載道。和小醉也終于相認,以后只會越來越好?!?/br>他一路想著心事,走到家門口,才發現門前停著一輛馬車。馬車單轅,極是小巧輕便,車輪包鐵,車簾上用銀線繡著一只鳳鳥,是云中紀氏的家徽。紀明塵原本在車后頭與他鄰居說話,看到他來,緩緩迎上,面色不善。“怎么到這里來了?”子衿心道紀明塵跟這條小巷子真是格格不入,若豆腐西施知道與他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