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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說,“我并不關心這些?!?/br>我的目光在那群黑衣人里來回打轉,忽然被其中一人的背影吸引住了。“我可能看錯了,”我遲疑地說,“那個人的背影有點像明奈利?!?/br>“就是她?!笨聽柭恼Z氣很平靜。“怎么會?”我壓住聲音,“四十歲以下的院士都很少見——明奈利只有二十一歲或是二十二歲!”“她的父母在很早以前因公殉職了。他們在早年都是托斯卡亞.金的好友,如果你聽到老人們談起‘勇敢的三刀客’,那大約指的就是他們?!笨聽柭f,“她父母逝世后,院士頭銜落到了小明奈利身上,直到她成年后可以正式掛上這個身份——就像是某種垂憐的賞賜?!?/br>我想起劇組在真正定下排演地點前,曾經為適宜的場地四處游蕩。明奈利請我們到她家中招待過;在那次拜訪里,我確實沒有見到她的父母,她帶我們簡要地參觀了一周,包括她房子內一條掛滿藝術作品與工藝刀的長廊。其中的展覽品之一是一幅短窄的掛畫。畫紙看上去很舊,但畫框仿佛被重新裝裱過,上面有兩個年輕男人搭著肩膀,笑容燦爛地看向外邊。兩人都是黑發。其中一人明奈利介紹過,說是她的父親;另一人的面目現在回想起來,仿佛跟柯爾曼有些相像,也許正是年輕時的托斯卡亞.金。“我們該走了?!蔽姨嵝芽聽柭?。他從欄桿上起身,帶我走下去。下面那扇華貴的門關合得很慢,他在它徹底閉上前再將它度推開了。房間里的半邊都空著,有一張大床靠著窗口,十幾張黑漆漆的高背椅子似乎是被臨時搬了過來,有些雜亂地合圍了那張床的邊沿。床頭靠坐著一個頭發花白的中年人,背脊繃成一個筆直的弧,以致于他身上束的寬大睡袍幾乎顯出了莊重的意味。柯爾曼挑了一把中間的椅子坐下,并示意門口的我也來坐。我只好將他身邊的另一把椅子朝遠處稍稍拖了拖,默默期待著這對父子能在交談中忘記我的存在。“你沒有什么話要對我說嗎,柯爾曼?”在漫長的寂靜后,病危的國王終于首先開了口。“我會處理好你的后事?!笨聽柭f。他那樣子看上去就像在談論一個陌生人的葬禮,或者天氣?!拔冶M力不給杜靈.金添麻煩?!?/br>國王審視著柯爾曼;我看不出他的眼神里是否有著發怒的征兆。緊接著他卻仿佛心事已了一般,全身的姿態都徹底地放松了,頭輕輕地向后仰去。“好吧?!彼胶偷貒@了口氣,“足夠了,我的兒子?!?/br>我從略靠后一點的視角,看到柯爾曼的后背忽然輕輕一震。國王把手覆在柯爾曼的頭上,像是遲來地注意到了我,沖我藹然一笑。“小維森特?!彼苡卸Y地說?!氨傅÷四?。將旁人突兀地叫到一個死人的病榻前,總是有些不大妥當的?!?/br>“你好,殿下?!蔽疑硖幱谶@對父子之間的僵硬的氣氛里,心下多少不大自在。“不必在我面前這么拘謹,”老國王說,“我曾經抱過小時候的你,還和你一起在你們家花園里采過燈籠果,那時你弟弟還沒有出生?!?/br>我凝視著他的面容,竭力搜索著我的記憶。他的面孔仿佛歷經了風霜刀劍,但仍舊并不難看,唯獨那一頭白發令他整個人的面相比實際看著老上了許多。“我真的一點也不記得了?!蔽疫z憾地承認道。肖恩夫人從來沒對我提起過這種往事。“沒關系,你那時候太小了。走路尚且左搖右晃?!眹跽f,“我記得肖恩家的燈籠果很甜,秋季總是能結上很多串……”他帶著病容的臉微微發亮,表情簡直蛻變得有些像個年輕人??伤穆曇舻竭@里便忽地消了下去,仿佛啞了。“我已經不在肖恩家了,殿下?!蔽艺f。“是,是?!彼吐曊f,露出一些糊涂?!拔耶斎恢??!?/br>窗口透進來的夕陽余暉灑在他的大床上。他在這余暉中直視著我的眼睛,仿佛有所感慨。“時光過得太快了?!彼f。他不再看我,將目光轉向柯爾曼,頗為耐心地注視著他。我們再度陷入了沉默。這沉默久到令我以為我們該走了,我卻在此時忽然聽到柯爾曼的發聲。“我以為,”柯爾曼低著頭說,他的聲音淡淡的,里面像是沉著一口氣,“你從來不認同我作為你的兒子?!?/br>“你還在怨恨你哥哥嗎?”老國王和氣地說。“不?!笨聽柭氖置偷乜鄣搅舜惭厣?,“我從來不怨恨他。他的命運早就被定好了,他樂意怎么活就怎么活?!?/br>“那么你是在怨恨我嗎?”國王接道。柯爾曼緘了口——我有那么一刻以為,他是要默認了。他把頭埋在手掌里,深深地吸了口氣。“我沒有怨恨誰……”他說,“我不知道該恨誰?!?/br>國王分外包容地望著他,仿佛包容地諒解了他麾下任性的臣民。“柯爾曼,你是這個家庭里的第二個孩子,也是最后一個孩子。即便你的母親在生下你后隨即亡故,我也從沒有意圖把對你母親死因的哀痛與自責加諸于你?!眹跽f,“你從小就看著我對你哥哥灌輸各種知識,對他嚴謹、對他栽培,將所有我閑暇時能夠給予的關注都放在他身上,連王位也從一開始就預備給他。也許在你的眼里,我對你幾乎是不聞不問,放任自流的——但我始終都記得,你最喜歡的就是刀?!?/br>我從這里看不到柯爾曼的表情。他整個人都不動彈了。“我當時想,我托斯卡亞.金的家族里,肯定要有一個人像我一樣,成為一個悍勇無畏的刀者。作為一個父親,我愿意提供我力所能及的條件,讓他能夠心無旁騖地學刀?!?/br>柯爾曼垂在腰側的手捏緊了。他的刀沒有被喚出來,我卻仿佛能看到刀柄在他手掌骨節的擠壓下發出聲響。“那些政事、權謀、明爭暗斗,我知道你并不喜歡它們,”老國王的聲音輕而低沉,令人想起之前遠方飄來的幾聲悠悠暮鐘,“你并不關心它們,對嗎?”“……對,”柯爾曼說。那些含混的字眼從他胸腔深處被擠壓出來,“我從來不想成為國王?!?/br>老國王用消瘦的手碰了碰他的肩膀。“好了。到這里就可以了,叫人進來等我?!眹跽f,“不要告別,不要悼詞,現在轉身出去就好?!?/br>他說得十分果斷。我意識到,他所等待的那個詞已在此時變得無比鮮明:“死亡”。我與柯爾曼走到門口,我們的腳步都消失在了厚厚的地毯中。我聽見一聲軀體滑落在床上的悶響,心頭驟然一緊,以為老國王的生命已經過于倉促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