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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里也不那么自在,那些讀書人擠兌您,他們八成打心眼兒里的瞧不起您?!?/br> 這話說到梁遇心縫兒里去了,也只有最親的人,才見不得他受委屈。 “那個擠兌我的人,這會兒已經見閻王去了。還有那些瞧不起我的,用不了多久我就讓他們跪在我腳下,管我叫祖宗?!彼膺^來,在她肩頭拍了拍,復又長嘆,“我身在其位,這輩子都沒法抽身了,外頭仇家太多,今兒辭官,明兒就有數不清的人撲上來,喝我的血吃我的rou,為了活命,我也得繼續在這位置上霸攬下去。再說我從秉筆到掌印,花了整整六年,六年里多少血淚,拿一輩子的榮華富貴來償也償不盡,讓我抽身……絕無可能?!?/br> 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帶著陰冷入骨的神情,看來想勸他挾資遠遁是沒戲了。她倒也不是失望,只是覺得東廠頭目不好當,她雖不在乎名利,也擔心他遺臭萬年。 算了,那么長遠的事,擔心不過來。她調過視線,又見他腕上那串金剛菩提,倒覺得有些奇怪,“哥哥怎么會信佛呢?” 看經書,抄經文,連府邸都建在寺廟旁,不大像他的作風。 梁遇道:“因為惡事做得太多,盼佛祖保佑我下輩子做個好人?!弊杂X風趣。 月徊聽了訕笑,也算笑得賞臉,但哥哥說笑話的本事實在不怎么高明,他還是板著臉教訓人更合適。 梁遇也有自知之明,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外面雪還在下,到明兒早上大約又要堆積起來了。這寒冷的夜,屋里生著火,也沒有外人,倒是難得的愜意。 “等天暖和些,別去看人喝花酒了,我帶你去見個朋友,他叫煉心,是寒山寺的和尚?!?/br> “和尚?”月徊覺得不可思議,他這樣的人,會有個做和尚的朋友? 所以世上緣法就是這么奇妙,梁遇負手道:“你不是愛作詩么,他也會。他給自己的法號找了個出處——一朝朱墻別傾城,杖上履下聽梵聲。草木江湖娑婆境,萬丈紅塵自煉心。將來你們要是有緣得見,可以以詩會友?!?/br> 月徊一聽舌頭都麻了,就她那首雞蛋打鹵面,還是別上人家大師面前點眼了吧! 她連話也不敢應,含糊敷衍著:“我覺得……姑娘比和尚好看……哎呀,我今晚睡哪里?昨兒半宿沒得好睡,您瞧我這眼皮子,都快耷拉到肚臍眼了?!?/br> 她不是宮里當差的,既不屬太監也不屬宮女,安排起來確實不方便。倘或他放心,宮里圍房多得是,隨便收拾出一間來足以安頓她,可這黑燈瞎火的,她除了他誰都不認識。宮里那些挨了刀的里頭,常有心術不正者,萬一驚擾了她,那怎么好! 不必想別的去處了,梁遇道:“就睡這里,后面有張榻,對付一夜,剩下的明兒再說?!?/br> 橫豎月徊是不挑揀的,這宮里兩眼一抹黑,讓住哪里都可以。 她起身往簾子后頭去,邊走邊調侃:“您不讓人知道我是您meimei,又這么處處顧念我,叫別人怎么說?別回頭我在宮里幾天,毀了您的一世英名,往后該有人往提督府送小倌了?!?/br> 她整天沒正形兒,梁遇也不拿她的話當回事,只說別胡鬧,叫人送了桶熱水來,放下金絲簾容她擦洗。 里頭水聲嘩嘩,他一個人孤單了太久,即便聽見絞帕子的聲音,心里也生出家常的溫情來。 宮里一應都有人伺候,等她洗完,小火者把水桶又撤了下去,月徊從簾后探出腦袋來,“您睡哪兒?昨晚一宿沒合眼,今晚不歇不成,???” 梁遇嗯了聲,“我在躺椅里湊合一晚,你睡吧?!?/br> 月徊聽罷舒舒服服躺下了,掖著被子說:“我記得逃難那會兒,我和哥哥睡在一處,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了,睡下了睜眼還能看見哥哥,可真好?!?/br> 那段年月現在想起來真是苦不堪言,好在都過去了。 梁遇怕她夜里冷,摘下椅背上的斗篷進去替她蓋上。她睡在他的被臥里,眼眸明亮地望著他,雖長到十七歲了,那張團團的臉上仍稚氣未脫。 “我這兒暖和著呢,您自己留著吧?!彼@么說,他卻還是把那件猞猁孫斗篷替她壓在了被褥上。 “值房里沒有炕,只怕后半夜涼,你要是冷,我命人灌湯婆子來?!?/br> 月徊笑著應了,鼻子卻有些發酸。早前一直無依無靠,她沒受人這么知冷暖地疼愛過,現在找到親人了,這輩子的福氣到這里才又續上。 只是她也好面子,不愿意讓他看出自己要哭鼻子,忙擰過臉撞進枕頭里,擺手說:“我火氣旺,不怕冷?!币幻媸箘判崃艘豢?,“哥哥的被窩可真香!” ☆、第 16 章 梁遇是個精致人兒,對吃穿用度皆有講究,他用的熏香當然也不一般,傳聞是黃帝封禪時焚燒的香,燒上一截三日不散,有個名字叫沉榆。 月徊打從頭一回撲到他懷里聞見這種香,就生出了覬覦之心,現在躺在這種香氣環繞的被窩里,臉上神情簡直堪稱貪婪。 她鼻息咻咻,那模樣像個無恥的登徒子,鉆進了姑娘的被窩要做盡無恥之事。梁遇有些無奈,這meimei在市井里廝混了太多年,剛回來那陣兒還知道裝一裝,現在可說是原形畢露了。 他嘆了口氣,把她的臉從枕頭里挖出來擺正,“男人的香有什么好聞的,等明兒我讓造香處把大內的香全搬來讓你聞個痛快,喜歡哪樣就留哪樣,帶回去給你熏衣裳?!?/br> 月徊笑得眉眼彎彎,她笑著的時候最好看,仿佛世上從來沒有悲苦,她是個在糖罐子里泡大的孩子。 這笑能傳染人,也帶出了他的輕快,他替她挑開拂面的發絲,輕聲道:“睡吧?!?/br> 月徊在哥哥面前永遠長不大,奇怪得很,即便十一年沒見,重逢那刻起她就開始全身心地依賴他。別人都說梁遇心狠手辣,可在她眼里,他是世上最溫柔的人,他們詆毀他,只是因為他高高在上,他們怕他。 她老實合上了眼,但眼皮子合得不嚴,中間留了道縫兒,從那一線天光里偷瞧他。 梁遇舉手投足間,總有一股不緊不慢的從容勁兒,那是風煙俱靜的澹寧,是濃麗優雅的富貴氣象,就是那種游刃有余,很令月徊羨慕。她看他走到案前,把堆得高高的題本齊整碼好,由于睡榻和長案對角的緣故,瞧不見他的臉,只有一個側影,頭發一絲不茍地束起,低頭的時候寬鑲領褖下露出一截脖頸和玲瓏下頜,這時候的掌印大人,清嘉得像一幅畫兒。 不過直盯著一個人,那人早晚會察覺,他忽然回過頭來,嚇得她忙閉緊了眼。他猶疑地喚了聲:“月徊……” 她哪里敢應,咬緊了牙關只管裝死,他略等了等,不見她有動靜,便作罷了。 值房里值夜,不像尋常那樣講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