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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草草洗漱后便和衣躺下了。月徊因自己霸占了他的床,又霸占了他的斗篷,怕他夜里冷,想看看那個暖爐在不在他跟前。結果剛撐起身子,就聽他慵懶的嗓音響起來,“時候不早了,快睡吧?!?/br> 其實他一直知道她在偷看,卻好性兒地沒有戳穿她,月徊吐吐舌頭,“哥哥冷么?” 梁遇說不冷,“你料理好自己就成了?!?/br> 她哦了聲,想了想又問:“咱們明兒早上吃什么呀?” 真是個啰嗦丫頭,梁遇閉上了眼,“想吃什么都有,點心餑餑燕窩粥……” “羊眼包子有沒有?” 梁遇開始作頭疼,“別吃羊眼包子了,吃雞絲窩面成嗎?我讓他們預備……” “那個也成?!痹禄沧聊チ讼抡f,“要加多多的醋?!?/br> “好?!?/br> “那明兒中晌吃什么呀?” 孩子的聒噪有時候真讓人受不了,梁遇勉強壓下了要教訓她的沖動,耐著性子說:“宮里膳房有各路廚子,你想吃什么有什么。梁月徊,你才剛不還說眼皮子耷拉到肚臍眼了嗎,如今怎么不睡,還有閑心在這兒琢磨吃的?” 這下子她不吭氣兒了,隔了好半晌才自言自語地嘟囔:“我就是想和您說說話……” 單這一句,就把心火澆滅了一大半。梁遇抬眼看著屋頂的棱子,心里有些悵然,兄妹倆這樣親近的機會不多,將來她有了男人孩子,見了他至多笑一笑,說句“哥哥來了”,哪里還會不依不饒問明早吃什么,中晌吃什么。 “月徊,要是這回皇上不放你回去了,你打算怎么樣?”他試探道,“其實就算留在宮里也沒什么,橫豎我在……” 可是等了等,不見她回應,他撐身回頭看,見她擁著被子,已經睡著了。 * * * 雪下了一夜,將要天亮的時候才漸漸停了,乾清宮前的廣場上積了厚厚一層,風從上頭吹過來,嚴寒之上更添嚴寒。 月徊是頭一回看見宮里掃雪的場面,幾十個小火者一字排開,推著半人高的木板刮過天街,后面又跟幾十人揮著竹枝扎成的笤帚清理磚縫。因天兒太冷,腳下的殘雪碾碎變成了薄冰,人在上面走過直打滑,才半柱香時候,接連有好幾個人摔了。 從最底下一步一步升上來,該有多不易!月徊站在檐下遠望,恍惚看見了十四歲的梁遇清掃天街的模樣,昨天他說的那些話,她到這會兒才咂摸出點滋味兒來。官場上升遷就像玩兒賭局,本兒下得越大,越不容易收手。這紫禁城真是個奇怪的地方,困住了那么些人,跟個囚牢似的,偏偏這牢獄里頭還要分出個三六九等來,有人坐在云端上,有人匍匐在塵埃里。 回廊那頭有小太監抬著食盒過來,送的正是說定的雞絲面。月徊一早上沒見著哥哥,不知道飯點兒上他去了哪里,正四下張望,昨兒回事的那個太監抱著拂塵進來,笑道:“別等掌印啦,您自個兒先用吧?!?/br> 這人也算眼熟,月徊笑了笑,“請問公公,怎么稱呼吶?” 那太監喲了聲,“可不敢承您一聲公公,您叫我承良就是了,我是司禮監的隨堂,專給咱們老祖宗打下手的……”說著把聲兒矮下去,四下看了看,見近處沒人,才壓聲道,“像找姑娘這件差事,當初就是我奉命承辦的?!?/br> 月徊立刻一臉感激模樣,“那我可得謝謝您?!笔掷锏纳w兒揭開了,待要動筷,又有點不好意思,拿手指了指,“您用過了么?要不……一塊兒吃點兒?” 承良失笑,這宮里上到太后老娘娘,下到宮女嬤嬤,沒一個像她這樣的,民間生過根的就是會來事兒。 “您快別客氣,我早用過了,候在這兒就為聽您差遣?!?/br> 這司禮監原不是等閑衙門,里頭的人跑出去個個是爺,月徊早前怕這號人,這會子屎殼郎變知了,輪著他們來巴結了??绅埵侨绱?,她也還是不大自在,僵著臉皮扮笑,說:“讓我差遣您,那我可不敢……怪我睡得死,早上起來就沒見著掌印,他老人家這會子忙什么呢?” 承良掖著手道:“不怪姑娘起得晚,是咱們這兒忒早了。宮里歷來是這樣,雞起五更雷打不動,不光底下辦差的,連皇上也是一樣。今兒有朝議,卯初臣工們在朝房數人頭點卯,卯正萬歲爺擺駕保和殿,咱們老祖宗隨駕上朝去了?!闭f罷一笑,“不過打明兒起,可不是‘隨駕’了,是正經官員上朝議事。您不知道,早前司禮監雖是十二衙門里的大拿,可照著宮規家法還是奴才衙門,奴才只管辦差,不得和文武百官同朝。如今好了,咱們老祖宗開了這個先河,往后就是朝臣,能和內閣分庭抗禮。頭前內閣的那幫書蟲人五人六,姑娘也瞧見了,自打昨兒狠狠做了規矩,這回可老實了,皇上要提拔司禮監,誰敢說半個不字兒!” 月徊恍然大悟,怪道哥哥昨兒說,要叫那些反叛跪下叫祖宗呢,這才一天光景,事兒竟辦下來了。到這時不由感慨,權力果真叫人沉醉,撇開那些不長進的不說,但凡愿意登高的男人,這東西可不是最有意思的玩意兒嗎? 雞絲窩面吃得草草,胡亂扒了兩口就上外頭等好信兒去了。結果等了半天,沒等見梁遇,皇帝倒是先回來了。 冠服端嚴的皇帝和抱病時候不一樣,年輕是年輕了點兒,但不減其帝王威嚴。一溜大紅吉服的太監抬著九龍肩輿從乾清門上進來,天光透過曲柄金頂繡龍黃金傘,瀉下一層金棕色的柔光。他在那片皇權庇佑的陰影里坐著,起先無情無緒的樣子,但看見她,就露出淺淡的笑來。 “月徊?!被实劢兴宦?,領班太監忙擊了擊掌,肩輿穩穩停下了。他倚著扶手居高臨下問她,“你吃了么?” 萬歲爺這一問,家常得不像話,仿佛村口上每日經過的小秀才,見誰都是笑瞇瞇的——“吃了么您?” 月徊忙鞠下腰,垂手低頭道:“奴婢給皇上請安?;鼗噬显?,奴婢吃了,吃的雞絲窩面?!?/br> “就這個?”皇帝因昨晚上和她相談甚歡,說話并不端著,盛情邀請她,“朕過會子要傳吃的,你來不來?” 月徊有點納悶,“您視朝前沒進東西,就一直餓著?” 皇帝說也不是,“朕吃了兩個竹節卷,沒吃飽,打算回來接著吃。你呢?愛吃什么,朕讓人預備?!?/br> 月徊到底是個姑娘,不好意思張嘴要吃的,只說:“奴婢才吃完,這會兒不餓,多謝皇上恩典?!?/br> 可皇帝想了一圈兒,這宮里除了御膳,沒有別的能讓她品出好來了,不在吃上頭做文章,恐怕留她不住。 關于月徊,有種緣分叫一見如故,其實說來有些荒誕,這世上誰都能憑義氣辦事,唯獨皇帝不能。自小老師教他遵皇子風范,等到了登基時,太后又把他傳去結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