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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自宮人處接下賜物,偌大錦盒之中,是切口整齊的一只頭顱。他手上一抖,便被藤衣扶住,退了幾步坐下,白如浸入雪水,連一絲薄繭也沒有的雙手還在微顫。藤衣臉色如冰,雙目中現出氣怒,道:“太子好生糊涂,這與你何干!”顧三這才勉強坐得起身,望向錦盒中發髻梳好的頭顱,對她強自一笑,豎起一指在唇前,又輕輕一點她的嘴唇,勸道:“慎言,那已是陛下?!?/br>不出兩日,此事的卷宗已經呈報入玉熙殿。大楚的天牢如何能讓一個孤女脫身?除非她有同謀,可據蕭尚醴所知,梁晚塵分明沒有同謀。此時才知,她沒有同謀,卻有一個人如蕭尚醴一般猜到她所圖謀的是與一國為敵的大事,因此早已為她籌謀。蕭尚醴手指輕拂過那幾行字,臉色極寒,那個名字他在淛州便從梁晚塵口中聽到過,只是他太小瞧江湖中人的作為,竟沒有看出那前因后果間的端倪。那人是錦繡盟商會的盟主侯庸,錦繡盟富可敵國,在江北的豪富之名不下于江南春雨閣。梁晚塵本是江北佳麗,歡場中的后起之秀,艷名直逼更夜園聶飛鸞。她的出塵軒高朋滿座,一舞纏頭千金,那出塵軒便是錦繡盟盟主侯庸為她所建。當夜她在蕭尚醴面前哭訴被侯庸一個區區商賈強占,蕭尚醴明知她用意是與侯庸恩斷義絕,以免來日事發,禍延他人。卻不想侯庸竟也深信她不是貪圖名利,一心攀上高枝的人,本該是一介商賈,商人重利,卻為保住一個風塵女子,賠上萬貫家財,毀去錦繡盟數代基業,苦心謀劃,救她出囹圄。以錢財恩情,買通天牢之中若干人,使他們擔性命之憂放入替身;又換得另一個女子甘愿一死,入獄頂替。其中不知有多少金銀珠寶,仁義志氣??珊钣骨采⑾聦?,耗盡錢財,獨自帶著一個傷重的弱女逃出錦京,又能逃上多遠?明鑒使蘇辭已經查實,這二人一路南行,意在渡過嘉陵江,渡江后不遠即是東吳流津郡,東吳必定有人接應。那卷宗不久便打回,墨字上多出新帝批復,一筆字骨清神秀,落筆輕巧,卻是朱砂寫就,殺機畢現,鮮血淋漓,道是:截殺,殺無赦。第58章十二月十七日,南楚嘉陵江渡口,一艘船匆匆泊岸,艄夫已在江上惡戰中被擊殺。嘉陵江終年不凍,周圍青山染雪,滿江銀白,風雪卷入平靜江水之中。船上先走下一個男人,面目平常,身材微胖,長相本是白凈討喜,如今面上卻愁云密布,只半扶半抱一個包在一頂斗篷中的女子。那女子年紀很輕,仿佛才十八九歲,連路都走不了。腿上有傷,站立不穩,清瘦異常,搖搖欲墜更顯得體態纖纖,幾乎能被這江畔風雪吹去。斗篷沿下露出一張面容,依舊是眼含秋水,口若櫻桃。如今卻再不會有豪客千金求她一舞,她右頰上留有兩道殷紅血痂,傷得極深,傷疤深陷皮rou之中,縱有生肌靈藥也無可挽回,終究是被酷刑毀了好容顏。梁晚塵與侯庸逃亡至此,步履維艱。明鑒司追殺本來可以勉強應付,可自她刺殺楚帝一事傳出,江湖嘩然,江南武林被明鑒司招攬大半,余下的人也只求明哲保身。知曉她向南逃亡,竟是蜂擁而上,要捉拿她獻與明鑒司,求得楚帝息怒,不要因她一個人而對江湖大發雷霆。江南船王盧氏與春雨閣主人顧三是表親,便睜眼閉眼任江中三鬼截殺她。她所乘的船船底早已被鑿漏又補上,船到江心,不折返便只能命喪江中。梁晚塵本不想活命,但有人愿為她拋撒家業,甚至不惜性命,只求將她送出南楚,她就也愿意為這份情再拼上一拼,竭力使她與他兩人都活得下去??梢宦沸械竭@里,每一步都比上一步更兇險,以一人兩人之力與楚國一國之君之力搏斗,無異于以卵擊石。她只道:今日怕是要喪命于此了。知道死在眼前,反而驟然精神一振,再不畏懼,只仰面道:“我很冷,帶我回渡口烤烤火,好么?”她嬌聲早已嘶啞,唯有一雙明眸仍不改舊時會說話一般的盈動,侯庸鼻間一澀,真流下男兒淚來,恨自己無用,卻悄悄以衣袖擦去,能在這雪天古渡同赴黃泉也不差,便為她攏一攏斗篷,道:“好,好?!?/br>嘉陵江上有四個渡口,這一個稱古渡,早已棄之不用。渡口客棧茶驛在冬日風雪下都一片衰敗,僅剩一間寬敞客棧,幾個小客商歲尾在此暫住,店內只供些劣酒粗食。四墻上糊紙剝落,開兩扇窗,點一堆火,屋內擺著若干桌椅。梁晚塵與侯庸在此住過一夜,此時白日再來,店內風氣迥然不同。她心中有數,只見客商村婦以外,火邊坐著一少一老兩個男人。年輕的有近三十歲,一身黑衣,戴一雙鹿皮手套,面容死沉如鐵板一塊。年老的卻至少是花甲之年了,異常干瘦,滿面皺紋,穿著綢衫,眉眼含笑,如一位善長仁翁。那一少一老是同行來的,卻不像一路人。侯庸一見那不足三十的男人的一雙手套,心里就是一驚。他雖是商賈,卻很有些江湖見聞,這人分明是霹靂堂雷撼龍的外甥秦廣。傳聞這外甥是被雷老頭當成繼承人來養的,個性陰沉,手下無情,因此外號就叫“秦廣王”。他一驚之下又是周身一涼,霹靂堂莫非也投了明鑒司,要拿晚塵的人頭做投名狀?侯庸心思正混亂一片,那老人卻悠悠在講江湖典故。而他口中所講,竟是三年前,蓬萊島主樂逾與北漢瑤光姬春夜在這嘉陵江上論劍的始末。梁晚塵坐下后,取下斗篷兜帽,在場諸人不由得都朝她一望。美人是不必見到容顏,見一舉一動就知道她美的??僧斔蓊伂F于人前,眾人都抽了一口氣,她曾經很美,如今卻被傷疤毀容。她卻視那些各異的目光為常事,聽那老人講,蓬萊島主樂逾受春雨閣主人所托,輕舟一葉涉水而來,一人一扇,論劍一式,就阻小宗師中第一人于嘉陵江上,更立誓有生之年絕不南下一步。她既知今日多半要死,反而有了閑暇聽說書,此時道:“那么北漢瑤光姬是為何要進入南楚?春雨閣主人又是為何要請蓬萊島主出面阻擋瑤光姬?”那老人不料她會有此一問,卻也無法說是為救靜城王。當時的靜城王現今已是一國之君,江湖中輩分如他也不得不忌憚,怎敢提他曾被人劫擄的舊事。那老者捻須一笑,道:“想來是那位瑤郡主的師尊,北漢宗師命她來南楚武林中與人切磋一番?!彼娔抢先吮苤M,也不多糾纏,只道:“原來如此?!痹谧T人均知她算半個江湖人,又膽大到行刺楚帝,這聲“原來如此”中就如含有淡淡嘲諷之意。梁晚塵又道:“這么說來,蓬萊島主確實劍術高絕,瑤光姬亦是胸懷坦蕩?!?/br>她與侯庸入內只說了幾句話,客棧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