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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頭笑了笑,“他都明白的?!?/br>“……”沈玦慘淡地笑了聲,仿佛是嘲諷,又仿佛是凄涼。他做夢都沒有想到,他和夏侯瀲會帶著這樣深重又可笑的誤會陰陽兩隔。那個笨蛋,簡直蠢到家,竟然到死都以為他要殺他!無名的悲哀從心底涌上來,沈玦用力閉了閉眼,繼而睜開,咬著牙說:“你說的不錯,我是要尋他的墳,無論在哪里我都要找到,他就是被蟲啃光了,只剩下骨頭渣子,我也要把他從地底下挖出來!”夏侯瀲垂著眼簾,看自己粗糙的手掌,笑笑道:“要不然,你把我殺了吧。我長得像他,殺了我,就當解氣了?!彼D了頓,繼續道,“我這條命是撿來的、偷來的,死了也不要緊。只不過,可否勞煩掌班把橫波和我葬在一處。橫波是在您那吧?夏侯瀲臨死前,把橫波托付給我,我不想讓橫波流落在外?!?/br>“他把橫波托付給你?”沈玦扭頭看他。夏侯瀲點點頭,“一年前我在臺州打倭寇,沒注意讓人給砍飛了。后來在集市上瞧見,卻被你們東廠的人買走了。該是送到您這兒來了吧?”沈玦覺得氣悶,夏侯瀲最信賴的人就是此人么?連橫波都能傾心相付。沈玦又氣又難過,恨不得立刻殺了身后這個蔫頭耷腦的腌臜玩意兒。沈玦狠狠剜了夏侯瀲一眼,道:“你算什么東西?橫波自有我保管,用不著你瞎cao心。滾出去,我不想見到你!”果然還是不行。夏侯瀲嘆了口氣。沈玦轉身離開,他在原地,望著沈玦的背影。黑色的曳撒,暗金色的紋繡,幾乎要和黑暗融為一體。夏侯瀲目送著他越走越遠,就要走過穿堂,消失在拐角。“掌班!”夏侯瀲忽然大聲叫住他。沈玦停下了步子,站在穿堂另一頭,夏侯瀲走前了幾步,和沈玦隔著穿堂,遙遙對望。“敢問掌班,為何如此怨恨夏侯瀲?”夏侯瀲問道,“是因為他是江湖亂黨,你們天生敵對?還是……還是因為別的?”“怨恨?”沈玦道,“我從不怨恨他?!?/br>“那掌班為何如此緊追不舍,執意要殺他?”燈影昏昏,淡黃色的光映在沈玦的臉上,卻沒有添上多少暖意。沈玦側過臉,望向穿堂外面,撲面而來的風里帶著咸咸的味道。他道:“我只是討厭他。討厭他撒謊成性,討厭他輕諾寡信。他說過的話,許下的諾,一個字都不曾實現?!彼嚨嘏み^頭來,一字一句皆咬牙切齒,“這樣的人,難道不該殺嗎?”他轉過身,身影消失在了拐角,一抹曳撒的裙擺一閃而過。夏侯瀲仰起頭來,天穹是沉郁的藍,一輪殘月掛在天邊,蒼白如紙。對不起,少爺。是他太無能,他活這輩子,只能做成一件事。他連自己都救不了,更何況救別人。他站起來,慢慢踱進了黑暗。沈玦沒殺他和朱順子,派人日夜看著。雁翎刀早被沒收了,他倆成了名副其實的囚犯,上茅房都有人跟著。夏侯瀲不敢再去招惹沈玦,沈玦太可怕了,比小時候還要喜怒無常,和他說話簡直是拿命在賭。他們日夜兼程,三日后到了河間府。福王侯在城郊別業,沈玦帶著人馬進了別業,留司徒謹帶著一批人在別業后山上等候,同時也是以防萬一。他們選的地勢很好,山下別業一覽無余,像一個擱在草叢里的小棋盤,里頭的人頭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夏侯瀲和朱順子都在留守的隊伍里,山坡上長滿了狗尾巴草,毛茸茸的,綠得像要滴下來,迎著風搖曳。他們和番子一同伏在草堆里,頭上都戴了草環用以偽裝,一瞬不瞬地盯著山下情形。“原來沈玦打的是這鬼主意?!敝祉樧忧穆暤?,“他想策反福王殿下,只要福王殿下一點頭,魏德就什么都完了??伤婺艹蓡??魏德和沈玦,一個大權在握坐鎮宮中,一個在山里頭流竄,跟土匪似的,只要有腦子的人都會選魏德吧?!?/br>“不一定?!毕暮顬囌f。“為什么?你怎么知道?”夏侯瀲搖搖頭,他也不知道,他只是覺得,沈玦那樣的人,一定不會輕易倒下去。沈玦其實沒那么有把握。這是他人生中第二次豪賭,第一次是東安門外,他孑然一身入了宮,那天似乎也是這樣的好天氣,晴空萬里,鴨蛋青的天穹高而遠,偶有幾片薄薄的云影,像輕飄飄的鵝毛,邊緣暈散,是一根根纖細的片羽。可是有什么關系呢?他最牽掛的已經沒了,從今往后他再怎么苦心經營,也只能成為墳墓里最有權勢的尸體。一無所有,便無所畏懼。他調整表情,嘴角彎出最適當的弧度,再次掛上春風一般的微笑,像官袍上的金銀絲繡,托盤上的剔紅螺鈿,完美無缺,恰到好處。走過曲曲折折的回廊和甬道,穿過花園里的小竹林,前面水榭里坐了一個胖碩的身影,穿著大紅色的曳撒,腰間一匝一匝的,像環繞在身上的紅鱗蟒蛇。他轉過臉來,露出團白的圓臉,沈玦上了水榭,朝他深深作揖。“沈公公,別來無恙!”福王呵呵笑道,“你還是如此玉樹臨風,放眼整個紫禁城,沒人比得過你風姿俊秀?!?/br>福王近年來越發胖了,自從成了跛腳,他學會了人生短暫當及時行樂的道理,十分善待自己。在藩地他唯我獨尊,更是無有節制,一發不可收拾。“殿下謬贊,再好看的臉也不能當飯吃,”沈玦道,“沈玦這次來的用意,殿下想必明白……”“哎,哎,你剛來,茶都還沒喝一口,別談這等糟心事!”福王擺手打斷,道,“來人,給沈公公看茶!這是孤一個故友從西洋給孤捎來的茶葉,據說和咱們大岐的茶不大一樣,你來嘗嘗!”沈玦輕輕笑了笑,裝蒜打太極,官場上你來我往都愛玩這套。這是為了消耗時間,讓對方著急。沉不住氣,自然就會不自覺地后退,讓出更多的砝碼。福王是莊家,無論是沈玦還是魏德,都是要幫他辦事。他自然鎮定自若,只等沈玦把持不住,自己亮出最后的底牌。沈玦并不接話,只低下頭,從琵琶袖中掏出一卷明黃色的卷軸,福王的眼睛頓時就被吸引住了,顫著聲問道:“那是什么?”沈玦緩慢而清晰地說道:“圣旨?!闭f著,又一笑,“殿下,您還喝茶嗎?”第60章飄飖難期“沈公公,橫豎是到了這個地步,你就別跟孤說笑了?!备M踔惫垂吹囟⒅颢i手中的圣旨,道,“快!快把圣旨拿給孤瞧瞧!”畢竟福王才是身在高位的那個人,沈玦也不敢過分取笑,將圣旨雙手奉上,垂眸看著黃花梨紅漆方桌上的云紋雕花,平心靜氣地等福王看完。福王一面覷沈玦的臉色,一面驚疑不定地打開圣旨。沈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