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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上波瀾不驚,什么都看不出來。這個沈公公笑面閻羅的名聲是人人都知道的,面上跟你談笑風生,背地里就捅你一刀。他早有提防,只是沒想到這個被貶去南京看守帝陵的落水狗竟懷揣圣旨遺詔!他垂下眼去,急急忙忙看起來,什么“帝王治天下,敬天法祖、修養蒼生……”的場面話都跳過,老皇帝追敘自己功德的狗屁話也忽略,一目十行,一直掃到最后一段,才看到“福王皇長子朱穆琛,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他握緊圣旨,顫抖著抬起頭,不可置信地道:“父皇立的是孤!”“誠如殿下所見,這是萬歲口敘,中書舍人高才茂大人筆錄,沈玦親眼看著寫下來的?!?/br>福王攥著圣旨,過了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卻又一陣遲疑,忽又明白了什么似的,抬頭冷笑著看著沈玦,“可是魏公公說父皇有意立二弟為嗣,懼怕孤對二弟不利,這才遲遲不召孤入京!若是父皇有意立孤,那為何不召孤入京?要假造圣旨,也不是件難事兒!沈公公,這莫不是你耍的把戲吧!”福王雖然心寬體胖,卻也不是個榆木腦袋。在宮里混了大半輩子,書沒讀許多,爾虞我詐倒是耳濡目染了不少,心術詭計是沈玦的拿手好戲,同樣也是他的看家本領。畢竟不是吃素的,要糊弄他還得加點砝碼。沈玦不慌不忙,慢條斯理地從懷中暗袋里掏出一個白玉物事,從桌上推到福王面前,“圣旨可以假造,不知虎符是否可以假造?”那是個半個手掌大小的白虎,仰著頭齜著牙,因為常年被握著,身子滑亮溜光,泛著焦黃色,越到尾巴越白,可尾巴尖的位置缺了一塊。福王認出來了,那是他小時候捧著父皇的虎符玩耍,不小心在地磚上磕的。福王小心翼翼地拿起白玉虎符,摩挲著缺了角的尾巴尖,“虎符自然也可以造假,可這斷尾假不了。這是孤摔壞的,因為這還被父皇罵了一通,孤一直都記得!”這事情來得蹊蹺,可如假包換的虎符就在手里,他不信也得信。福王按下心中疑惑,放下虎符拱手道,“沒想到沈公公才是父皇深信之人,方才小王無禮,還望沈公公莫怪!”沈玦扶住福王的手,道:“殿下折煞沈玦了,沈玦微末之軀,便是殿下對沈玦隨意驅馳斥罵也是當得的?!?/br>“公公言重了。雖已拿到遺詔,可孤還有一疑?!?/br>“殿下問的可是為何萬歲遲遲不召殿下入京一事?”“正是?!备M鯏€起眉頭,“魏公公同孤說,父皇近年來寵二弟寵得厲害,又是親自教他寫字,又是帶他游豹房。連同閣老議事都帶著二弟,絲毫不避諱。魏公公多次傳信,言父皇身子不好,卻只口不提立儲之事,要孤早做準備。這……”“萬歲對二殿下乃是尋常的父子之情,試想殿下小時候,萬歲何嘗不是手把手授書習字?又何嘗不曾帶殿下游園觀景?父子之情,怎能與托付江山大任混為一談?殿下真是誤會萬歲了?!鄙颢i道,“萬歲早有立殿下為太子之意,之所以遲遲未曾頒行,此事當要問魏德才是!”沈玦話中對魏德很不客氣,連敬稱都免了。福王一驚,道:“難道……”“殿下仔細想想,宮里頭的消息哪次不是魏德傳給您的?”“可還有母后,母后也說父皇對二弟甚是青眼相待?!?/br>沈玦嘆氣,道:“殿下有所不知,萬歲已許久不曾去后宮了?,F如今,皇后娘娘要見陛下一面也難如登天。唯一能見到陛下的,只有魏德?!?/br>沈玦站起身來,望著園中嘉木深深,負手道:“魏德是陛下的大伴,與陛下相伴六十余年。魏德繼任司禮監掌印以來,在朝中呼風喚雨,為所欲為。恕沈玦直言,這其中若非陛下庇護,魏德何能如此猖狂?當年都察院經歷謝秉風一家慘遭滅門,刑部侍郎高從先在詔獄被刺穿琵琶骨,更勿論順天府尹李砂大人,國子監祭酒楊若愚大人……清流諸臣,多少人慘遭屠戮。凡此種種,皆拜魏德所賜。當初有陛下維護,可以聞登聞鼓而不問,可以視血成河而不見。待殿下即位,清流諸臣群起而攻之,魏德與殿下并無六十余年的情分,試問魏德可還能安然穩坐司禮監掌印之位?”“自然不能?!备M鯎u頭道,“何有為保一個太監而觸怒群臣的道理?”“所以他要拉殿下下水?!鄙颢i微微一笑,“殿下逼宮奪位,名不正言不順,坐實不忠不孝之名,從一開始便與清流諸臣格格不入。到時候說不準個把腦筋轉不過彎來的大人以死相諫,要殿下退位,恐怕殿堂之上還要血濺三尺,殿下又多了一個暴君之名。要與清流抗衡,殿下當然得借助魏德的力量,這樣一來,魏德便立于不敗之地。此其一。其二,殿下被蒙在鼓里,不知陛下真實心愿,還以為能順利登基多虧魏德從旁協助。魏德銜恩圖報,殿下又仁厚良善,難保不受魏德欺瞞,自然保他穩坐掌印之位?!?/br>“仁厚良善”四個字著實刺了福王一下,福王看了沈玦一眼,后者巋然不動,臉上的微笑弧度不減。沈玦能混到東廠督主之位,足以證明他不是個省油的燈,福王和沈玦打過交道,深知這是個笑里藏刀的主。沈玦的話,雖能信,卻不能盡信。不過,沈玦這番作為,所求也無非是一個“權”字。魏德倒臺,不就輪到他沈玦了么?魏德設計想要銜恩圖報,他沈玦打的也是同樣的如意算盤。暗里心知肚明,表面上還得做戲。福王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故作慍怒道:“這個魏德!竟想出如此歹毒jian計,還算計到孤的頭上!若是孤真按魏德所言,逼宮奪位,不僅父子離心,這皇位也坐不牢靠!”說罷,又拱手謝道,“多虧沈公公及時趕到,才消弭了這一樁天大的禍事。沈公公放心,魏德這等jian佞小人,孤絕不姑息。待孤登基,這司禮監掌印之位就是您的!”沈玦垂眸淺笑??湛诎籽?,什么承諾都許得,便是說把龍椅讓給他也能說得。若論翻臉不認人,福王也是個中翹楚,哪里可以擔保他的榮華富貴?他和魏德,只怕福王一個也不信,將來自然一個也不留。他看得明白,搖頭道:“殿下真是看低沈玦了。陛下屢次想要召殿下進京都被魏德攔截,于病榻之上總算看明白魏德的真面目,可終是晚了,這才托付重任于沈玦,令沈玦與魏德反目,再貶沈玦出京,這才有機會與殿下會面。沈玦蒙陛下重托,豈敢借此挾恩圖報?”福王也笑,道:“雖說公公是信佛的人,比旁人總是仁慈心善些。但孤也不是三歲小孩,舍己為人的道理聽是聽得多了,卻還是不大信。就是那些所謂的清流百官,哪一個不是為了升官發財,流芳百世爭破腦袋?沈公公,您到了這兒,和孤便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