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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夏侯瀲也微微懸起了心。他的刀被收繳了,沒有刀,他們就是案板上的魚rou,任人宰割。他四下張望,看有沒有什么道兒可以逃走,但各處大門小門都被番子把守的嚴嚴實實,上房逃跑倒也行,只是也頗為不易。死在這兒確實挺憋屈的。沒想到活著從伽藍出來了,到頭來死在沈玦手里。不過……也沒什么不好。夏侯瀲望著天空,竟然笑了笑。要問的都問到了,番子們把蘇瑜和李長言的尸體拖到天井底下,扔進尸坑。雨不知什么時候停了,石磚上青黯的霉苔閃著濕濕的光。風小了許多,微微吹動屋檐下的六角燈籠,光和影在地上徘徊。沈玦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起身往樓上走,不經意間望見了游廊底下的夏侯瀲,他蹲在階上,正望著自己,燈籠的光影落在他眼睛里,明暗交雜。他是個形容落拓的男人,臉頰瘦削,不甚起眼,不笑的時候眉眼間有孤獨冷峻的味道。時常低著頭,不怎么說話,偶爾淡淡地笑,笑意不深,達不到眼底。他像一個離家出走的孤魂野鬼,沈玦忽然這么覺得,像收起獠牙,斂去煞氣的夏侯瀲。尤其那雙眼睛,形狀那么相似。只是多年以前,他看見這雙眼的時候,它還洶涌著滔天殺意,而如今,這雙眼仿佛枯寂的古井,寂靜而幽深。沈玦朝他走過去,朱順子頓時身子僵硬,躲在夏侯瀲身后,低聲道:“來了,來了!閻羅爺來了!”“方才看了這么多,你不怕嗎?”沈玦在他跟前站定,低著頭看他。夏侯瀲搖頭。“你的這雙眼睛,我看著很眼熟?!鄙颢i道。夏侯瀲摸摸自己的眼睛,道:“是么,像誰?”“長得太好了些,像夏侯瀲?!鄙颢i定定看了他會兒,道,“剜了吧,給我裝起來,收在罐子里?!?/br>他撂下話便回身走了,夏侯瀲愣在原地。這家伙什么意思???幾個番子走過來要拎他,夏侯瀲扭頭就跑,游廊被堵住了去路,他撐著朱欄跳到天井里,身后響起刀刃破空的呼嘯,夏侯瀲矮身低頭,雪亮的刀刃在他上方劃過,帶出刺骨的寒氣。番子們都逼了過來,夏侯瀲只好應戰。一把刀用刀背砍過來,夏侯瀲側身,鎖住那人的手腕,用力一擰,咔嚓一聲,那人的手臂脫了臼。又有兩個番子撲過來,一左一右抱住他的雙腿,同時有人在背后踹了他一腳,夏侯瀲撲倒在地??伤匀挥昧暝?,扒著地往前爬。黑壓壓的番子涌進天井,紛紛壓在夏侯瀲身上。有人摁住他的腦袋,另幾個番子用膝蓋壓住他的腿和手,腰和背都被死死壓住。夏侯瀲咬著牙,余光里沈玦的背影越來越遠,而那閃著寒芒的挖眼尖刀越來越近。成了殘廢,還不如死了!“沈玦!你別走!我認得夏侯瀲,我帶你去找他!”夏侯瀲大喊。沈玦頓住腳步,側過身,冷冷道:“撒謊。舌頭也拔了!扔掉!”夏侯瀲急了,豁出去道:“我他娘的就是夏侯瀲,我就是!你不是要殺我嗎,你殺了我啊沈玦!”沈玦沒理他,繼續走。番子舉起刀,刀光映在夏侯瀲的眼睛上,森然如霜。心里有一根弦在繃緊,他的眸子里映著那刀刃,越來越明晰。第59章人間孤雪夏侯瀲大吼:“橫波!臺州的橫波刀,是我落在那的!”沈玦終于停住了,轉過身,冷冰冰地看著他。司徒謹在旁邊出聲道:“此人滿口謊話,不可輕信?!?/br>番子摁著夏侯瀲的腦袋,夏侯瀲的臉頰貼在地磚上,冰冰涼涼。他喘著粗氣,道:“橫波真是我落在那的!少……”夏侯瀲還沒說完,沈玦把他從地上拎起來,按在墻上,兩個人面對面,相隔不過咫尺。沈玦冷著臉,眼中有沉沉的陰郁,他掐著夏侯瀲的脖子,手很涼,冰得不像話,夏侯瀲覺得仿佛有霜花從咽喉處蔓延,全身都要被凍住似的。沈玦陰森地開口,每一個字都摻著冰渣子,“七葉伽藍咱家并非一無所知,夏侯瀲身中七月半,焉能活下來?你給咱家聽好了,從現在開始,倘若你有半句虛言,咱家就讓你和蘇瑜一樣,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說,你到底是什么人,知道多少?”這還怎么說?沈玦已認定他死了,他再說自己是夏侯瀲,豈不是找死?夏侯瀲瞪著他,他的目光寒涼,像一抔極盡孤冷的雪。冷靜,冷靜。夏侯瀲定了定神,迅速作了思量。不是夏侯瀲尚且要被挖眼睛,是夏侯瀲,梳洗掏腹豈不是在劫難逃?事到如今,只能繼續撒謊了。他喘了口氣,道:“我是夏侯瀲的知交故友,夏侯瀲做的人命買賣,有一大半是和我一起搭伙兒干的。這易容變聲的伎倆,也是他教給我的。伽藍的事兒,他的事兒,我該知道的都知道?!?/br>“證據?!鄙颢i冷冷道。夏侯瀲遲疑了一會兒,低聲道:“不知……靜鐵可還在掌班手里?”沈玦仿佛被震住了,許久沒動彈。夏侯瀲也不敢動,靠墻坐著,慢慢的,脖子上冰冷的手松了勁兒,沈玦站起來,背過身。廊邊種了一壇芭蕉,翠綠的葉子,被雨打得蔫蔫的,在風里簌簌發著抖。沈玦沉默著看了會兒,道:“你們都退下?!?/br>不一會兒的工夫,不頂大的小院里就只剩下夏侯瀲和沈玦兩個人。剛下過雨,夜風蕭瑟又潮濕,夏侯瀲覺得有點冷。沈玦負著手站著,一直沒說話,檐瓦上的雨水一滴一滴地落下來,滴滴答答,越來越遲,越來越慢。“你很像他,不只是眼睛?!鄙颢i忽然說,“夏侯瀲就像是瘟疫,誰沾上了他都免不了被傳染。很多年前,我也是這樣?!?/br>夏侯瀲揉著喉嚨,沒說話。又過了會兒,沈玦才問道:“他是怎么死的?”夏侯瀲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道:“他和住持決一死戰,身中數創,失血過多而死?!?/br>“你給他收尸了嗎?”“……沒有?!?/br>“你是他的知交好友,怎的不給他收尸!”沈玦話里帶了怒火。夏侯瀲揉喉嚨的動作一頓,慢慢道:“做人命買賣,腦袋懸在褲腰帶上,骨橫朔野是常有的事兒,他自己都不在乎?!彼櫫税櫭?,“收了尸又如何,你要挖他的墳么?”沈玦沒回答,沉默了很久,才開口:“他怎么跟你說我的?”他的聲音啞了很多,夏侯瀲差點沒聽清。夏侯瀲不明白他為什么要問這些,追殺怎么多年,知道對方死了,反倒要敘敘舊情么?夏侯瀲裝出回憶的語氣,道:“沒說什么,說過你是他的故友罷了。你吃公家飯的,他是以武犯禁的亂黨,你逮他是天經地義,不僅能邀功請賞,說不定還能更進一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