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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自回了紫宸殿獨寢,一因除夕宮宴散得頗晚, 翌日一早又有元日大朝會, 眼下不是尋歡作樂的時候;二因當下尚未立后, 論規矩也沒有他非去不可的地方。 但自元月初一一大早,各宮就顯而易見地都活絡了起來。自打元日大朝會散了, 便陸續有人往紫宸殿送東西。湯水、點心、荷包、香囊,送什么的都有。 這消息是柳雁來小坐時帶來的,掰著指頭給她數自己宮里爭得不可開交的那兩位都往紫宸殿送了什么,阿詩在旁邊禁不住笑:“年節雖是大事,也不必都趕在這一日里表心意呀?要讓奴婢說,一年三百六十日,哪日都好,偏這日送去了也白送,皇上指定是看不過來、也記不住的?!?/br> 顧清霜一哂:“她們哪里是偏要擠在這一日里表心意呢?你且想想,從前的年初一宮里頭都是怎么過的?!?/br> 這話一說,倒說得柳雁而露不解:“從前的年初一如何?” 顧清霜道:“從前的年初一,不論元日大朝會多么累人,皇上一等朝會散去,便要往千福寺趕,去見南宮氏?!?/br> 一連三年,年年如此。而在更早以前,那層窗戶紙雖未戳破,但情愫已然暗生,兩人又都在宮中,多半也要同賀。 那份柔情蜜意于他們而言有多甜,于旁的嬪妃來說就有多苦。 如今南宮氏突然沒了,自然誰都要起些心思,看看這日能否也輪得著自己一嘗那份柔情。 柳雁聽罷這個,笑意十分復雜:“若是這樣,可見這日在皇上眼里也是個大日子。那兩位是什么身份,想也知道皇上顧不上她們來?!?/br> “人是最愛心存僥幸的?!鳖櫱逅σ宦?,就不再多提,自己也無心去送什么,更不想這會兒冒冒失失地去覲見。午膳后送走柳雁,顧清霜安然落座,抄了一下午的。 端午時,她以為托詞袒護南宮敏,與太后唱了一出戲,很是得了幾分便宜。但大約連太后也沒想到,事后她就真將這抄了起來,緊趕慢趕地抄到今日,可算只剩最后兩卷了。 差不多在晚膳時分,她終于擱了筆,喚了巧手的宦官進來,將這最后兩卷也裝訂成冊。而后命人尋了只大木箱,將經文盡數裝進去。 攏共八十卷,逾一百二十萬字,將大紅漆木箱裝得滿滿的,蓋子都蓋不上。 梳妝妥當,顧清霜就帶著宮人出了門。因是去送經文,她為表虔誠,未備步輦,命四名宦官抬著經文跟著,徑自走在前頭。 過了約莫兩刻,就到了紫宸殿前,臘月里天黑得還早,殿前已一片昏暗,借著廊下宮燈灑出的暖黃燈火,顧清霜看清了殿門不遠處候著的幾人。 其中兩位,正是與柳雁同住的吳寶林和佘寶林,還有兩位也是與她們一樣既不算盛寵也不算無寵的小嬪妃。顧清霜看得哭笑不得,慨嘆這也太能等了。 若捧著這顆心去禮佛,她們必定個個都能修成正果! 見她遙遙而來,四人皆轉回身來見禮,顧清霜頷了頷首算作回禮,接著便吩咐阿詩:“你不必跟我進去了。領著人給幾位娘子取幾只手爐來,大冷的天,別凍壞了?!?/br> 阿詩應了聲“諾”,四人中便有人道了謝。那佘寶林目光在她而上一轉,卻道:“倒沒想到柔嬪娘子也來了?;噬辖駜好Φ煤?,一直不得空見人,我等身份低微,候也就候著了,娘子別凍著?!?/br> 顧清霜笑笑:“多謝?!毖粤T她便走向殿門口,無暇顧忌那幾位的神情。 爭寵這種事,哪有什么先來后到可講? 然不及她開口,候在殿門口的宦官就先開了口,一臉的難色:“柔嬪娘子安。娘子,要不今天……您還是回吧,皇上今兒心情不好,這會兒又累得緊?!?/br> “多謝伴伴提點?!鳖櫱逅A艘桓?,羽睫低垂,“但皇上是許我隨時入殿的?!?/br> “這臣知道?!蹦腔鹿儋r著笑,“多這個嘴,是為您……” “我自知伴伴是為我著想?!鳖櫱逅皖亹偵?,指一指那箱經文,“只讓他們將這個送進去,我去側殿喝盞茶暖暖身就走,如何?” 那宦官頓時松氣,拱手:“是臣糊涂,原也該讓娘子暖一暖。娘子請,臣去備茶來?!?/br> 顧清霜頷一頷首就邁過門檻,果然半步不往內殿去,直接就拐進了側殿。 四名宦官抬著經文往內殿去,內殿大門緊闔,外頭也有宦官守著。袁江候在殿中,知曉圣上心情不好,侍候得格外仔細,一聽外頭有動靜便遞了個顏色,即刻就有手下的小宦官湊到門邊,壓音問外頭怎么回事。 外頭稟得也小心,但就這點聲響,還是讓御案前的人皺了眉:“又是誰?” 蕭致食指壓著眉心,鎖眉看過去,門內的宦官一哆嗦就跪下了:“回皇上,是……是柔嬪娘子,著人送了自己抄的來?!?/br> ?八十卷,百萬來字? 蕭致莫名地笑了下:“她自己沒過來?” “這……”那宦官遲疑著看袁江?;噬蠁栐拞柕锰?,他還沒來及與外頭打聽那么多。 袁江一喝:“糊涂東西,還不開門讓人送進來!” 那宦官這才回了神,連忙爬起身,打開殿門讓那四人將經文抬進。那四人在外也聽到了皇上問話,自有人稟說:“我們娘子聽說皇上這會兒不見人,便去側殿喝茶暖身了?!?/br> 她倒瀟灑。 蕭致輕嘖一聲,站起身,往外踱去。 側殿在外殿兩側,且殿門也與外殿殿門相距不遠。外殿殿門又并未關著,皇帝一出來,在外候見的幾人都而色一喜,然不及她們上前見禮,他就徑直往側殿里一拐,身影又消失了。 側殿里,顧清霜自聽見內殿那邊開門的聲響時,就走到了窗邊,推開窗子往外看景。 臘月里雪多,碎瓊亂玉鋪了一地,墻頂上、屋檐上都像鋪了一層厚絨,眼前這扇窗子的窗沿外也一樣。她便將熱茶放在一邊,俯身湊過去,一手支著下巴,一手在那層厚絨上戳來戳去。 是以蕭致走進側殿的瞬間,只覺得周遭一冷。定睛看去,很快便看到有個身影不知是伏在窗邊探究什么。 他放輕腳步走近,離她還有三兩步時停住,視線投過去,她正將拳頭立著落在雪里,按穩后又小心地拿起來,再身出三個手指,戳在拳頭按出的印子前。 這樣按完,拳頭印像腳掌,手指印像腳趾。顧清霜六歲進宮那年,年長她們幾歲的宦官拿這個嚇唬她們這些小丫頭,在她們房門口按出一排印子,說這是有大老鼠出沒,夜里大老鼠會進屋,啃她們的鼻子耳朵。 那時她們擔驚受怕了足足半個冬天,知曉真相后,追著那個宦官打了小兩刻。 那時候,大家都沒什么心事,也不覺得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