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勝利
57 勝利
九月初,叢林包裹的偏遠海灘寂靜無聲,不遠處分散的海鷗在盤旋,高鳴。最后一絲夕陽從金黃的沙灘上褪去,橘金色的太陽落入海面,赤身裸體的女人往叢林走,沙子溢滿腳背。 她撥開荒草,低身俯看,探尋著,蒙塵的粉色珍珠半埋在草根旁,手指將它扣出,攥進手心。 她謹慎地張望四周,快步返回海里,腳一沾到海水,她迫不及待跑起來,舉起雙臂,躍入海面。 海水將珍珠上的塵土沙礫盡數洗凈,她往深處游,將珠子含入口中,扭頭避開一只慢行的海龜,金黃的頭發抖散了,飄散開。 夏季的暑熱逐漸消散,叢林依舊郁郁蔥蔥,這里許久沒有人煙踏足,荒林肆意生長,踏出的小路逐漸愈合,獵人把他們的船開去了別處,這個海灣太過警惕,已無人魚可捕。 厲輕的族群已經遷徙到了遠方,她游了許久許久,才追上他們的步伐。所有族人都欣慰她的生還,甚至為她創造歌謠,用優美的嗓音在海島上吟唱,歌聲傳得很遠,卻扣不開她的心門。 她本就沒有家人,現在,變得愈發孤立。她總是躲在族群的角落里,靜靜地聽族人談論陸地上的生活,帶著明顯的恐懼,但是她能從年輕人魚的眼睛里看到,一些面對未知的,隱隱的,向往。 冬天到了,她隨著族人遷徙去了溫暖海域,遠離聯邦,遠離帝國,去到另外的文明世界,那里的人魚群更加熱情,血液里少了許多悲傷。她被他們感染,和熱情的人魚跳舞,歌唱,拋卻那幾個月的日子,只做條自在的人魚,吃海草,吃小蝦,自然的,新鮮的,純凈的。 顧家的上一任家主在冬天自殺,他生前沒有再見到他的小兒子。他帶著聯邦的機密走向死亡,卸下叛國的罪名。此時顧珝就在帝國的王宮里等待授予爵位,他在秘密的基地里,等妻子起身看窗外的景色,麻木之間聽她說了些什么,用一把餐刀割斷了自己的喉嚨。 紀丞和顧珝換掉了聯邦的名字,紀丞尊為帝國唯一的王子,繼承他偉大的父親蘭特·賽恩斯的姓,名字源于他的祖父,全民查理士·賽恩斯。王子似乎深居簡出,大臣和侍者都很少得以一見。關于王子的性別,眾說紛紜,像蒙在霧里,無人知曉準確答案。 顧珝被授予伯爵的爵位后,陪伴自己的母親去往邊境荒蠻之地,將父親葬在一片青山綠水之間。他剪去了長發,新長出來的棕褐色頭發微微帶著卷曲度,他正大光明地擁有了一雙寶石藍色的眼睛,時常出現在議會,神情嚴肅,卻依舊率先因為容貌聞名其間。 春日的帝國花園里百花齊放,久不出門的王子頂著一張白得過分的臉出現在噴泉邊,他的alpha母親筆挺地站在一邊,望著遠方。 你的手術很成功。生殖腔對你沒有意義,我只是不明白你為什么不摘下腺體? 紀丞抬眼,對面種著一從玫瑰,還沒到它們開放的季節。 母親,過一陣子,我要去海邊,可能會待上一段時間。 海邊? 如此籠統閑適的詞匯讓這個alpha不屑,揮揮手:隨你,別錯過了七月份的國慶大典,你要見一見你未來的民眾。 紀丞收回目光,我會記得。 他坐船回到那片黝黑發亮的礁石,初夏的陽光已經分外毒辣,照在他蒼白的唇上,海風將他稍長的卷發吹得凌亂。 他站在礁石上,眺望空茫的大海,海浪打濕他的衣褲,他伸手抹去唇邊咸苦的海水。 他在等,每一天都來同一個地方等,有時坐著,有時站著,有時在碩大的礁石上躺下。旁觀者看不出他的意圖,他更像是一個瘋了的藝術家,重復著生活,整天做無意義的舉動。 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他稚嫩的皮rou被曬到皸裂,褪下幾層皮去,皮膚發紅,眼神有些渙散。他住在附近的小木屋里,可是最近,連夜晚,他都不肯離開那片礁石,海浪的聲音刻進了他的骨髓里,他離近離遠,都感到親切。 他的腦子很空,只有一個念頭,一個飛速竄動的,靈動的,彩色身影。 七月中旬,隨侍的仆人提醒他:王子殿下,是時候返回帝國了。 他站起身,背對著大海,讓他過去,仆人走近,他抽走他腰間的匕首,擺手讓他離開。 仆人退回岸上,腳步還未站穩,匕首割裂皮膚的細碎聲響奇異地傳進他的耳朵,他大驚失色,望著紀丞跪在礁石上,手腕打顫,但是毫不猶豫,將整個腺體生生割下,他跪著蜷縮身體,頭磕在礁石之上,大聲叫了一句什么,甩手,血淋淋的腺體被拋在空中,落下,被海水吞噬,沾血的匕首磕在礁石上,刀尖斷裂。 滿載omega信息素的腺體往下沉去,無數信息素分子融入海水,浪花拍打礁石,回流入海,奇異的幽香以驚人的速度擴散,空氣里,海水里。 紀丞倒在礁石上,頸后失去了一個器官,一塊皮膚掀離,血紅的rou隨著他的抽搐而縮動,背上都是血,黑色的礁石容納了血的顏色,直到流入海里,才散出綺麗的紅花。 他表情劇烈變形,卻死死瞪大眼睛望著大海的方向,聽不見仆人的恐懼吼叫,卻注意到每一次浪潮掀起的節奏和聲響。 仆人跪在他身后,試圖扶起他,他一把將他推進海里,不愿被打擾,陷入了完全的癲狂。 jiejie 時間過得很慢,浪潮如同滴答作響的報時針,他的身體開始發冷,毒辣的陽光也暖不了他分毫。 眼皮沉重入壓著千斤重物,因為長時間拒絕眨眼,眼淚突破心理界限不受控制地往外涌,蓋住血絲,潤濕睫毛。 他看不見希望,往前挪動身體,眼神想往深海探尋,無力支撐,他從礁石上滾落,墜入海中,海水侵蝕他的傷口,他依舊睜著眼睛,巨大的浮力和壓力擠壓著他,他快要窒息了,口腔里灌滿了海水,加速下沉。 他等啊等,等不到了,眉心驟然舒展開來,下意識的掙扎也停住了,像無生命的破娃娃一樣下墜。 眼前劃過人魚晶瑩剔透的尾巴,他閉上了眼睛,已經分辨不出幻覺和現實,隨之,意識陷入沉睡。 陽光變得稀薄,猛然,從黑暗深處涌出一雙溫柔的手,托住他放松的肩背,反抗著重力和無邊的水,帶著他向上浮動。 一粒粒迅速成型的紅色珍珠從她的眼角墜落,那些不是她的淚,是人魚的血,她攥著他的腺體,抱著他用力地往水面掙。 她從未如此渴望空氣,渴望陽光。 當她投入滔天的空氣的懷抱,她低頭看著昏迷的人,仿佛麻木了,還是堅定地將他拖著上了岸。 小丞??! 她無助地看看手上剝離身體的omega腺體,再看看他蒼白虛弱的臉,愈發密集的血珠滾落在暗色礁石上。 紀丞的頭靠在她彩色的鱗片上,頭發挨著她高高凸起的孕肚。 她啞聲拍打他的臉,他沒有絲毫的反應。 仆人終于游上了岸,他叫來了更多的侍者,震驚地看著突然出現的絕美人魚。人魚抬頭望了望他們,害怕地發抖,可是她沒有走,緊緊抱著他們的王子,手臂沾滿了鮮血。 她將腺體放置在一旁,反手摸到自己脊椎的中部,摸索到幾片顏色格外深亮的魚鱗,舉起匕首,反手剃鱗。 啊 她發出慘叫,自殘地刮下魚鱗,鋒利的刀刃嵌進rou身,咬破了下唇,脖頸暴起情景,她終于穩住了動作,在劇痛之中割下一片完整的魚皮。 她嗚咽不止,疼得快要死了,可是她沒有絲毫慢下動作,扶起紀丞的背,將魚皮貼在流血不止的創口,魚皮遮住紅rou,緊緊貼合在他身上。 Omega的腺體關乎性命,他割下了供應全身細胞信息素的基站,已經失去了一個成年人類該有的機能,可她唯一能做的,只是讓他不繼續流血而已。 紀丞她低頭咬他的肩頸,為他注入信息素,在一瞬間,激發了他的意識。 紀丞的頭被她托在掌心,他喘息微弱,嘴邊溢出海水,雙眼張開一個細縫,閃著光。 他呆呆恍惚了幾秒鐘,唇角不可見地勾起一丁點弧度,他連伸手摸摸她的臉都做不到,可她流下的珍珠不斷砸進他的發間。 他知道自己勝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