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急事?思忖片刻,周子潤抬了抬下巴,既然是急事,那就讓他進來。 殿門打開,宋凌舟走了進來。 他看起來確像有要事急需進宮面奏,未著官服,穿的只是平常時候的私服,不過比起深綠色的六品服,現在身上這件天水碧的窄袖羅衣更合適,清雋的容顏,頎長的身材,仿佛天光下泛著光澤的初長出的翠竹。 微臣宋凌舟參見陛下。 照規矩行禮后,宋凌舟環視一圈,視線掃過殿內各人,在周畫屏身上短暫停留,又在掠過趙游光時頓了下,然后才收了回來。 周子潤問:宋愛卿,不知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讓你急著進宮見朕??? 臣剛得到一個發現,宋凌舟瞥向跪在地上的周允恪,但現在好像不是稟報的時候。 微小的動作沒能逃過上方周子潤的眼睛。 宋凌舟會如此,意味著他得到的發現與周允恪有關,而且多半是不好的發現。 懷疑的火苗又燃了起來,周子潤瞇起眼睛:不必有所顧慮,既然來了,說完再回去,有朕在沒人能把你怎么樣。 是。 宋凌舟沒有立即開口,而是先招手示意,在他的示意下,一個士兵模樣的人被帶了進來,那人全身被繩子束著,神情張皇。 陛下想必知道,微臣也有參與進念瑤臺一案的調查中,而嫌犯曹俊茂雖在延州被捕卻一直未供認罪行。臣擔心此案會就此拖下去沒有進展,于是命人到刑部詢問情況,不想竟發現從囚車中出來的犯人進刑部后被釋放,且并非曹俊茂本人。宋凌舟指著那名士兵,臣驚覺事有蹊蹺,便又著人暗中跟蹤,見此人總在靖王府外徘徊,形跡實在可疑,于是將其綁走,經過詢問得知其實際身份是靖王殿下的侍從。事關重大,臣不敢妄加揣測,因此帶此人來見陛下,想請陛下您定奪。 周允恪聞言,霍然抬頭去看,這個時候士兵也看了過來。 看到熟悉的面孔,他瞳孔緊縮,正要提醒那個士兵不要多言但來不及了,對方一見到他便什么都不顧,扭動身子朝他哭喊: 王爺,我是聽了您的命令才這么做的,您一定要救我??! 另一邊又傳來曹俊茂驚訝的聲音:這人我見過,他就是那天晚上過來放走我的人! 糟了! 腦中才冒出這兩個字,周允恪又感到脊背上升起一股冷意,從上方來的冰冷目光落在他身上,仿佛一只隨時會墜下的鋒利冰錐。 如果說他原本心中還有一絲僥幸,那現在這絲僥幸已不復存在,甚至無需多問,剛才士兵和曹俊茂的話就已經夠推翻他之前替自己開脫的辯解了。 周允恪伏在地上不敢抬頭,其他人也不敢開口,殿中一時寂寂無聲,唯一能夠聽到的是周子潤變得粗重的呼吸。 周子潤緊緊摳住扶手,努力克制心里怒火,但怒火實在太盛,他最終還是沒能忍住,猛地拿起案上茶盞朝周允恪身上砸去。 茶盞雖沒砸到周允恪身上但就摔落在他腳邊,茶盞碎了一地,里面的茶湯濺射出來,弄濕了他整片衣擺。 但周允恪一動沒動,茶盞落地時發出的巨響震碎了他的希望,他心里只剩下恐懼,恐懼著即將要降臨在他身上的事情。 看著周允恪頹喪的樣子,周畫屏有些于心不忍,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替其求情,靜立在原地,目光移向周子潤。 周子潤的胸膛因怒火升騰而起伏,過了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 傳朕的旨意,刑部尚書王慈、工部尚書王惟,濫用職權合伙侵吞國家撥款為私用,致使諸多人士無辜受難,現證據確鑿,立將他們關入詔獄清查,其余與其相勾結的涉案官員也一并押入獄中等候問審。周子潤說。 圣旨一下,曹俊茂馬上被人帶走,負責逮捕王慈王惟的軍士也已在路上,如今只剩下對周允恪的處置沒有明確。 不顧法度勾結庇護貪官污吏還欺君罔上,這罪名是逃不掉了,但懲罰可輕可重,告誡還是嚴懲,全憑周子潤裁定,而他的裁定將決定周允恪未來的命運。 周子潤盯著周允恪半晌,緩緩吐出字來:恪兒,京城不適合你,父皇賜你一個富庶的地方,你就去那里久住吧。 藩王一旦有了封地,便得去封地居住,沒有傳召不得私自回京,這是要徹底斷絕他繼承皇位的路。 父皇...!周允恪開口喚道,欲為自己求情,但接著話便止于口中。 他一抬頭,就對上周子潤的雙眼,周子潤注視著他,目光依舊冰涼,卻比先前又多幾分痛惜,面上盡是疲憊之意,仿佛下一秒就要合上眼睛落下淚來。 看到周子潤神情,周允恪才知道自己有多讓周子潤失望,要說的話全被懊悔與自責淹了回去,肩膀無力地垂落下去,頭也低沉下去,再沒生氣。 周畫屏覷著周子潤表情,走到他近旁:父皇,聽他們論道了這么久,想必累了吧,要不要兒臣扶您去后殿稍歇息片刻? 是有些累,不過還撐得住。 周子潤又要了杯茶,清茶下去,疲憊散去,心中郁郁也平復不少,放眼望去,看見殿下站著的兩人,心情又好了幾分。 周子潤道:趙愛卿,你果然沒讓朕失望,這次如果沒有你,那些逆臣還不知道會再搜刮走幾個萬兩白銀。 趙游光垂頭回應:臣只是盡了應盡的職責,還是因為陛下圣明,才能止住逆臣猖獗之風。 周子潤手指點了點趙游光,笑著對旁邊的大太監江懷寧說:膽大心細又謙虛敬慎,這在武將中真是難得一見啊。 江懷寧回道:陛下說得是。頓了下,然后道,奴才看著趙將軍不輸趙老將軍當年啊。 周子潤微微點頭:是啊,當年父皇還在時很是器重趙老將軍,每有戰事都先征詢他的意見,還將皇城的守衛也交由他負責。 周畫屏輕抬眼眸,從這一主一仆的唱和中窺見了即將要發生的事。 看來她的父皇是要重用趙游光了。 只聽周子潤接著道:趙愛卿,你之前對朕提過,說從邊境回來無仗可打,閑下來不習慣,是不是? 臣一時胡言,讓陛下見笑了。 周子潤呵笑一聲:有些事情讓閑不住的人去做朕才放心。邊境一時不會再生事,你就留在京城替朕管理禁軍吧。 禁軍守駐京城,其中以皇宮為重,為拱衛天子之師,周子潤讓趙游光統領禁軍,不僅是放權于他,而且也是將自己的命脈交到了他的手上。 趙游光聽了激動不已,當即跪下,雙手抱拳:皇恩浩蕩,臣銘記在心,絕對不會辜負陛下信重。 讓趙游光起來后,周子潤又與周畫屏和宋凌舟說起話來,不過他和兩人沒說太多,道了句辛苦,又云云兩句就讓他們走了。 朕有些乏了,就不同你們多說了,你們也都回去吧。 兒臣(臣)告退。 周畫屏福了福身,抬步往殿門外走去,臨走前卻又聽見周子潤的聲音,她本以為周子潤要她留下,但他所說與她所想并不一樣。 周子潤臉上掛笑:屏兒,你眼光很好,這個駙馬真是挑對人了。 這聽著是夸她,但更像是在夸宋凌舟,周畫屏這樣想著倒也沒有生出不滿,聽到宋凌舟被贊賞比自己被贊賞,她心里還要高興。 若沒有宋凌舟暗中派人盯住刑部拿住人,這場仗沒法打得這么漂亮,周畫屏覺得他不僅當得起夸還當得起賞。 那您剛才為什么沒有任何表示?周畫屏問。 朕是想考驗他的心性,看他付出沒有得到相應的回報,會不會心態失衡。在他臉上,朕沒有看到妒忌也沒有看到氣餒,這可不是尋常人能夠做到的,他能做到說明心智堅定,他又有才能,這樣的人可委以重任啊。周子潤滿意道,屏兒,你給宋凌舟帶句話,就說只寺正一職委屈他了。 雖不知周子潤認為哪級官階才適合宋凌舟,但宋凌舟肯定是要升官了。 周畫屏大喜:那兒臣先在這里替他謝過父皇。 從福安殿出來便見宋凌舟立在官道旁,周畫屏走過去,正要將好消息告訴他,卻望見前面有道身影晃動一下,重重倒在地上。 周畫屏遲疑片刻,還是上前將人扶了起來。 幾近跪滿全程,周允恪覺得膝蓋和雙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強撐著才走出宮殿,但他已經支撐不下去了,剛才周子潤的眼神和話語抽走了全部力量,沒有絲毫心力余下。 因此,即便扶著墻,他也仍是倒了下去。 這時,一股力量托住手臂,將他帶了起來,讓他不至于跪坐在地上遭受別人異樣的眼光。 他本想道謝,但看清來人后,心中謝意立時消散。 周允恪狠狠甩開周畫屏的手:別再假惺惺了,看到我現在這樣你一定很高興吧?剛才在殿上,看著我在父皇面前出丑,你心里是不是很得意? 宋凌舟從后面來,正好看見這一幕,他伸出手,半擋在周畫屏身前。 靖王殿下這是做什么?宋凌舟眼中隱隱有怒氣。 做什么?你們將我害到如此地步,以后我恐怕都再進不了皇宮,我在這里放肆一回不行嗎? 周允恪手扒在墻上,面目猙獰,仿佛下一秒就會撲上來將人撕個粉碎。 但周畫屏并不怕他,輕推開宋凌舟,跨步上前,與周允恪只有幾寸。 你覺得是我害的你?周畫屏問。 周允恪咬著牙:你借口讓趙游光與我同行,實際是派他找到我偷放曹俊茂的罪證,還有你的駙馬,他命人監視刑部也是你授意。你早就知道我的打算卻不勸阻,裝作不覺再在眾人面前揭穿我讓父皇對我失望,你敢說這些不是事實? 宋凌舟那處周允恪說錯了,她沒有任何授意,是宋凌舟自已的主意。 但周畫屏沒有解釋,這點正確與否對結果并沒有改變,宋凌舟是她的人,就算周允恪知道她沒有授意,也還是會把全部怪到她頭上。 你說得都不錯,但有一點你錯了,我沒有害你。嚴格來說,我也勸阻過你,那天我苦口婆心說了那么多話,就是希望你能夠及時醒悟回頭是岸,可你沒有,你依舊打算放走曹俊茂替王氏兄弟掩蓋罪行。周畫屏說,如果不是你做了錯事,怎會被我拿住錯處?如果不是你說了假話,怎會被我當眾揭穿?害你的人不是我,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