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他知道,自己好不容易因賑災博得的好感,已經在曹俊茂出現的那一刻蕩然無存,不僅如此,在這件事上周子潤不會再相信他說的任何話,而結果最后會差到哪里,取決于接下來曹俊茂將供出多少。 知道此時無論說什么都只會引起周子潤的怒火,周允恪俯身下來沒有說話,只在心里祈禱曹俊茂不要說出一切。 然而,他不知道,曹俊茂在趙游光手里受到了多大的折磨,想要一個身心交瘁的人守住防線,還是在皇權的重壓下,實在太難了。 曹俊茂。周子潤冷聲喚道。 罪臣在。 任官職領俸祿便該一心為朝廷為百姓做事,你卻以權謀私、中飽私囊,因為你的貪欲,念瑤臺垮塌參與修建的工匠全部慘死,這個不算朕冤枉你吧? 曹俊茂低下頭:罪臣知罪,罪臣已經反省了。 可朕不這么覺得,那三萬兩銀子的去向你還未交代,而且還有脫離懲罰之嫌,暗中助你逃脫的人是誰你還沒有說出來呢。 曹俊茂身子一顫,神色閃避:罪臣...罪臣不知... 周子潤猛地拍了下桌案,一改平日溫和態度,厲聲道:你若坦白道來,朕或許可以饒你不死,但你若是妄圖隱瞞、替他人遮掩,屆時查明真相,朕連你全家一同處置! 曹俊茂臉色巨變。 他是怕死,但如果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他也不是不能舍棄性命,但前提是不會殃及家人,他貪那么多錢,不就是為了能讓自己和他們過得更好,如果他們死了,那一切都沒意義了。 那些位高權重的大臣令人忌憚,但天子之怒更令人畏懼,都說上頭那位懦弱無能,他實際瞧了卻不這么覺得,那是只裝作家犬的狼,一旦露出利齒就會置人于死地。 事到如今,他還是保全自己和自己在乎人的性命好,反正那些大人物另有手段,讓他們自己想辦法去。 曹俊茂的腦袋砸在地上,連磕好幾個響頭:罪臣的家人是無辜的,只要陛下能放過他們,罪臣再不敢說也都會說出來。 周子潤眸光一閃:好,朕答應放過你的家人,如果你能從實招來,朕也會對你從寬發落。 曹俊茂的心落了地下,神情不似先前那般緊張,說話也流利起來。 回陛下的話,那筆三萬兩的款項確實曾經過罪臣之手,但罪臣只取了一千兩,其余都交給了王惟王大人。 周畫屏腦中閃過離京前周子潤告訴她的一個消息,有密探查到王惟名下突然多出一大片土地,時間點距離念瑤臺開工不遠。 曹俊茂所說正好驗證了他們的猜測,那塊在西北的土地便是王惟用貪來的工程款項購入的。 如果有實據,那王惟便難以脫逃,也許還能將事情鬧大。 周畫屏紅唇忽啟,銳利地眼神掃了過去:王大人乃六部尚書,怎么會認識一個長期在地方任職的太守?你莫不是為了減輕罪名胡亂攀咬? 曹俊茂忙道:陛下公主面前,罪臣怎敢胡言,罪臣確實認得王大人。多年前罪臣在京城任職,因受賄被降罪,本應撤除官籍不得再入朝為官,是王大人求情,罪臣才得以去延州繼續做事,罪臣和他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有來往的。 延州雖不是富饒之地但林木頗多,因而多有人從事木材生意,也有精通建造的能工巧匠,我到那里后不久,王大人便提出要與我合作。 說到這里,曹俊茂突然停了下來,不難讓人想到他口中合作會是哪種難以啟齒的合作。 繼續說。周畫屏淡淡道。 是。王大人在工部有很大的話語權,可以決定各地工程交由誰負責,他讓我聯系好適合的木商和工匠然后與他們達成協議,以低賣高買的方式讓部分銀款流出,小頭給我們,大頭歸他,每次交易我們都會將官銀換成市銀且是以現銀方式支付。曹俊茂道。 市銀不像官銀,沒有特殊的字樣和圖案,要想追查來源極其不易,而如果查不到來源和流通渠道,即使在王惟手中搜出大量來由不明的銀款,只要他抵死不認,也無法給他定罪。 周畫屏眉頭微蹙,在心中暗罵王惟狡猾。 能和狡猾之人共伍,曹俊茂也不是省油的燈,只聽他接著說:王大人對罪臣有恩,罪臣不得不應他所求,但其實心中是反對的,想到有朝一日或許能揭發其惡行,罪臣特意想辦法留存了證據。最近一次交易,罪臣以籌備時間不足為由,把現銀換成銀票,交給了王大人。 銀票也是市銀的一種,它與銀錠和碎銀不同,票紙上印有面額、日期、票號等信息,但凡進行過匯兌業務,錢莊都會記錄下來,這些記錄對破獲盜竊案件十分關鍵。 照曹俊茂所說,王惟手中有他送去的銀票,只要王惟用了,就能查到兌換記錄,即便他出于謹慎沒有使用銀票,搜查出來,也能證明他與曹俊茂有銀錢往來,坐實他貪贓枉法的罪行。 周畫屏回頭望去,見周子潤面色稍緩,便知發落王惟的事已在把握之中,眉頭舒展開,眼中綻出些許喜意。 而事情到這里仍不算完,王惟只是冰山頂上的那一角,得把隱藏在水下的那部分也拉出來才行。 周畫屏又就著其他幾個疑點發文,曹俊茂也都老實交待了。 涉及此案的重要官員除了王惟還有王慈,鄧高義關入刑部當晚死亡,并非自盡,而是王慈命獄卒用繩索將其勒死制造的假象。他這樣做,是好讓薛長庚報仇泄恨,更是為其表弟王惟找了只不會出聲的替罪羊。 官商勾結、官官相護,身處高位的人不用手中職權做實事做好事,反倒為私欲貪吞國家財產,讓他們的惡果由無辜百姓買單,周子潤坐在上面,聽得越多,面上怒意也越多,周畫屏離得近,清晰地看到他額上青筋在跳動。 父皇,喝點茶消消氣。周畫屏將茶盞推過去。 周子潤端起茶盞卻又放下去了:朕喝不下。這些陰奉陽違的鼠輩,在朕面前表現得忠心耿耿兢兢業業,等到朕看不見的地方便枉法營私,若不是鬧出人命,朕的國庫不知還要被他們侵蝕多少。倘若朕一直不過問,他們怕是會把整個國庫搬走貼上他們的名字! 人的欲望深不見底,為了一己私欲,把主意打到不該碰的地方也不是沒有可能。 在場的人心知肚明,但無人出言附和,君王的權威和尊嚴不是他們可以隨意談及的。 靜默半晌,周畫屏笑著說道:怎么會?父皇您是天子,他們只是臣子,中間有不可逾越的鴻溝,他們再膽大也只敢在您看不到的地方做小動作,不至于那么嚴重。 周子潤面色稍緩,扯動了下嘴角,但瞥見跪在下面的周允恪,剛被哄出的笑容立即消失。 只聽他冷哼一聲:他們是只敢在朕看不到地方搞小動作,但有人可敢在朕眼皮底下玩瞞天過海的把戲。 周允恪明白這句意有所指的話是沖自己而來的,不出所料,緊接著一道涼冰冰的視線落在他身上。 恪兒,朕問你,你究竟有沒有參與到這件事里?周子潤問。 方才曹俊茂坦承的罪行還有周子潤極力壓制的怒火,周允恪都聽在耳里看在眼中,他知道周子潤接下來一定還會嚴查,將牽涉此案的人員逐一清辦。 那日離開延州在際,謝擎用黑鷹傳信,讓他想辦法掩蓋王惟和王慈的罪行,他依言做了,但依現下情形,別說掩蓋了就連保住他們都難。 王惟王慈二人是必然要舍棄了,而他現在要考慮的,是要不要向周子潤坦白自己的所作所為。 或許,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父皇會原諒自己? 周子潤正猶豫著要開口,抬頭對上周子潤冰冷的眼神,仿佛有一盆冷水從頭上澆下來,澆滅了他心中那點希冀。 記住,陛下不會只有你一個兒子,但謝家只會有你一個皇子。 周允恪腦中忽然閃過謝擎來信中的一句話。 父皇如此厭惡貪官,若是知道自己包庇他們,肯定會十分失望;況且,自己要是說了,那支持他的母家也會受到牽連,百害而無一利。 不行,不能說! 周允恪叩頭起來,脊背繃直:兒臣對此事一無所知,父皇您試想一想,如果兒臣真與他們共謀,忙著替他們遮掩都來不及,怎會盡心盡力調查念瑤臺案件的始末?兒臣知道父皇因曹俊茂懷疑兒臣,但在曹俊茂現身之前,兒臣確實以為他死了,至于士兵為何會偷偷放人,或許是有人暗中買通...總而言之,整件事兒臣都是被瞞著的,還請父皇明鑒。 自始自終他都沒有出面,沒有證據能夠直接證明他有參與其中,只要他咬死不認,那灘渾水便臟不到身上,至多領一個御下不嚴的失職之罪。 這番說辭倒也講得過去,沉默半晌,周子潤問:當真? 語氣里懷疑淡去不少。 周允恪聽了出來,立即回道:千真萬確!停頓了下,又道,父皇難道不信兒臣嗎? 問訊聲傳來,五分悲傷五分哀怨,周子潤看著下方與自己相仿的面孔,孺慕之情油然而生,即使心中仍有懷疑也不打算再深究了。 察覺到周子潤情緒變化,周畫屏不禁心焦。 王慈王惟不值得讓周允恪冒險,指示他這么做的人一定是謝擎,就這樣對周允恪高高抬起輕輕放下,那豈不是傷不到謝擎分毫? 這不是她樂意見到的。 周畫屏向趙游光投去眼神,希望他可以挽回局勢,但趙游光只是搖頭,他已經沒有后招了。 周子潤皺眉擺手:也罷,朕就信你一回... 眼看周允恪就要被放過,周畫屏焦急不已,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人在福安殿外求見。 是什么人? 回陛下,宋寺正宋大人求見,說有急事要啟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