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望源(2)
77望源(2)
縣城,地方小。 縱使著車站在城外,沿著道兒開了十幾分鐘也就到了「四街」,外面的模樣多少還是覺得熟悉,余青怔怔,掃碼付了錢,跟師傅道了聲謝便下了車。 下車后他又走了一陣兒,一邊走著,那股腥咸的海味就變得愈重。 整條「四街」是個向下的斜坡,兩邊兒都是搭著的住宅,沿著這路往前再走個幾百米,就是匯進望源的海。海邊兒的沙子摻著石礫,還有些沒被風化了的礁瑚,小時候沒少讓他傷著過。 他沿著路,直到了家門前。 天黑了下來,暗深的穹頂在上壓著,整整一天,到了如今,他才算是真正的停下。 無力的疲憊感一股腦兒的涌上,門前用著鐵鎖死死扣著,余青看著,不自覺的深吸了口氣,遲疑好久,先是點了根煙。尼古丁壓著他心中的忐忑,余青從兜里摸出鑰匙,就連這鑰匙,都一直在他身上。 他的心砰砰得跳著,許久未用的鎖銹得不成了模樣,鑰匙插進鎖孔,轉了幾圈,才勉強打開,帶著干澀的響。 對面忽然的有了動靜,余青轉身,只見個居家打扮的女人提著袋垃圾從門口出來,她正對上余青,兩人隔著道街,遙遙望著。 陳姨余青澀澀開口,他的聲音似乎也被銹著了一般。 陳金娟愣了愣,眼睛盯著余青看了好久,似才反應過來,搓了搓手,笑著道:看看,這是誰回來了,余青啊,都長這么大了。你爸媽在南城還好吧?怎么就見你一個人呢。 她言語里多少有點打聽事兒的試探,臉上的笑帶著幾分尷尬。這對門的余家兩口子走了得有要十年了,十年,這才頭一回見著他們家里有人回來。 這一趟回來,也不知是干什么的。八不成是要把這房子賣了,可就這自己搭的小平房,在望源,能值個幾個價。 她滔滔不絕,似是開了話匣。余青默默,他好不容易停下,被這一問,像是又被人推嚷著向前。 余潛龍那張臉又在他眼前浮現,還有那至今都沒消息的母親,連是生死是死都不知道:陳姨,我先回去了。他遭不住陳金娟的追問,如同落荒而逃般,轉身進了家門。 進門的路漆黑一片,雖沒光照著,可這路在他心里無比的熟悉。他路過院子,到了前門。余青握著門把試著推了推,還真被他推開了。 空房久置的味道鋪面而來,他開了門口的開關,過了很久,頂上的燈顫巍巍的亮了。 房子里的家具都披著層遮灰的白布,如此看著更像是吊唁時候的孝布,至今還掛著。 房內靜的可怕,可真到了這兒,余青那一直緊著的心莫名的就放下了。 疲憊感重新涌上,比之前更強更烈,他轉進了臥室,什么都沒碰,只是掀了那蓋在床上的布,便睡下了。 這一覺他睡得極沉,連夢都沒有,再睜眼時已經是第二天的上午,太陽高照。 余青簡單洗漱,去了前院。 院子里還放著把竹椅,日夜風霜,看著一副要散架了的模樣。 菜園里長得全是雜草,那些火紅火紅的花早枯了,只模糊的留在他十歲的記憶里。 時過境遷,今非昔比。 余青又點了根煙,看著這煙,他又不自覺得想到了蕭凌。 即使他到了望源,她還是如影隨形的,附在他的腦海里 余青,阿姨來給你送點吃的。陳金娟的聲音從門口傳過來,余青下意識的把剛點了的煙給滅了,走了兩步迎上去。 謝謝陳姨。余青接過來的飯菜還是熱的,被一同盛在個瓷燒的罐子里,燙手。 謝什么啊,看著你長大的。再說了,余叔他們在的時候也沒少幫著我們。陳金娟擺擺手,叫著余青不用客氣。 昨天晚上回去,她心里就惦記著余青,今天剛做完飯,就想著著他送了過來。都是些家常的,自家的雞自家的菜。十幾年了,她也是又重新進了這門里,看著這小院兒,心里多少也有些泛酸。 陳金娟看著那滿是雜草的院兒,感嘆道:之前余叔的那病,還虧著嬸,不知道怎么想出個法兒,在這院子里種了米殼子,才讓叔緩過來不少,走的時候也算沒受什么罪。 米殼子?余青疑問。 陳金娟笑了笑,接了余青的話:罌粟啊,我還記得你小時候懂事兒,幫著你奶奶倒騰呢。 余青抿唇,不由的把手中的罐子攥緊,他手指被燙的發紅,可他似是察覺不到。這么多年,他到了今天才知,曾經他以為的奇跡,竟然..竟然是這樣。 要沒這辦法,說不定余叔早撐不住了。陳金娟嘴里仍是喋喋不休的,她一肚子的話,如今見到余青,就像是找到了個宣泄的出口。她今年剛過六十,也是大半截入土的人了。 你爸媽呢,怎么沒見著跟你一起回來?陳金娟又問道。 吸毒進去了。余青回答,他內心翻騰,真假對錯,真的就如他之前看得那般重要? 他處處都要分個是非,事事都要爭個錯與對。 可接連的事實擺在他面前,讓他不禁審視自己這自認的清高.... 陳金娟啞語,在原地呆愣了片刻,自知問錯了話,連忙說道:快點吃吧,這天這么冷,多穿點,也不怕凍著,我就先走了。 接下的幾日,余青將這房子打掃了一遍,他來回的走動,讓原本的空房也多了幾分人氣兒。 臨行前,他挑了個天氣還好的日子去他爺爺奶奶燒了些紙,對著那冷冰冰的灰色石碑,余青緊繃著的情緒忽地就斷了。 他想起余越山在床上時因舊傷的哀嚎,想起他奶奶崔紅忙前忙后的在他身邊兒的照顧。 他又想起他幫著家里在菜園子看著的那些「不知名」的花,原來,原來那些是給余越山救命的藥。 怪不得,怪不得他們不能同他一塊去南城。 余潛龍當時的沉默到了十年后才有了答案,才拼湊出前因后果。 去了南城,余越山又該怎么活? 余青想起余潛龍在皇朝時看向他的那雙眼,他眼中混沌,甚至連話都說的不清不楚。 就這么一個人,撐著這些,帶著他們走出了望源。 那天,余越山就在皇朝的地上昏著,不知死活,他甚至連看都沒多看一眼。 他余青,固執的只認自己....自私自利,竟還一味的覺得自己高尚? 余青將手里還剩著紙錢一把扔進了火盆,風將著燃完了的灰燼卷起,落落飄零。 余青站起身,撥出個電話。 幾秒后,那邊接起,兩邊沉默,半晌,余青開口:我爸還在你那嗎? 好久,沒寫這么多字了..... 有些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