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圈內衣

    03

    傍晚下過大雨，走廊上的桌子濕氣浸潤。這節是自習課，看到班主任擦拭完椅子上的水漬坐下，顏歡將錯題整理完畢，拉開桌凳，輕悄走出教室。

    焦灼的學習氛圍隨著溫度逐步上升。三模結束后，班主任讓大家把志愿都寫在后面的黑板上。中間掛著班上的沖刺口號。

    【提高一分，干掉千人?！?/br>
    原本大家覺得這話惡俗又搞笑，經歷了一次又一次考試排名，骨感的現實如同懸在顱頂的劍搖搖欲墜，逼得大家不得不認清理想的遙遠。

    顏歡把考上g大認認真真地寫在便利貼上，貼在最不顯眼的角落。背面用沒有藍墨的水筆隱晦地刻下一行小字：我想見你。

    你為什么會因為一張照片愛上一個人？

    只因為他恰好出現在你動蕩不安惶恐度日的時刻，一個眼神，一句肯定。那個高高在上，可望不可即的男人站在你艷羨的頂端，讓你有了更進一步的動力。

    想見你，而不是想和你在一起，或者想表白。

    只是期待讓你看到更好的我，好的你無法忽視，那個時候或許卑微的單戀、暗戀會變得與他人不同。

    日復一日地在題海掙扎，顏歡繃緊的神經在每個深夜觸及他的臉龐時才會放松。

    高考倒計時變成了個位數。

    幾乎所有人都默契地備好了應戰的新裝備，筆，橡皮，尺子，透明筆袋。學校門口文具店的生意異常得好。

    顏歡看了眼旁邊進口牌子的價格，還是選擇了平時用得稱手的。

    班上兩位女同學站在不遠處小聲說這話，討論著鋼圈內衣到時候會不會探測出響聲。

    她不自在地偷摸了下自己的內衣邊緣，耳根發燙。

    吃過晚飯后，顏歡對著母親欲言又止。不過聽到她說五月底發了工資就能還清欠親戚的債后，立馬打消了念頭，露出高興的笑容。

    高考前天下午放假，顏歡將所有的試卷和課本整理妥帖。母親也向廠里請了兩天假，晚上弄了一桌子好菜。

    放了父親的碗，盛著滿滿的白米飯，又讓顏歡倒了一杯酒擺在旁邊。

    她將好東西都往女兒碗里塞，碎碎念著只要她正常發揮就行，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

    那一夜，顏歡夢見了十六歲的凌漠。少年斂眸頷首，兩人擦肩而過。

    一句語氣平常的考試加油，讓她夢醒后激動地在床上翻滾。

    如期而至的高考由鈴聲響起開始，也在最后一聲急促的電鈴下畫上句號。

    天氣干爽，林蔭濃郁。

    她如釋重負地走出考場，步伐輕盈。仰頭透過樹隙捕捉灼灼日光，顏歡露出釋然的笑容。

    六月初夏，告別與重逢都將迎來盛大的狂歡。

    幸好老天爺沒有辜負她的努力。只有顏歡自己知道，她是拼到頭破血流才擠進全省前十。

    那意味著她離他真又近了一步了，接到班主任祝賀的電話后，她握著話筒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哭得母親趕緊放下手上的菜跑過來，一臉擔憂卻欲言又止。

    知道結果的母親自然是歡喜的。

    那晚母親給家里所有親戚都打了電話報喜訊，然后領著她去了肯德基，粗糙的手攥著自己的，滿臉得意自豪的紅潤：歡歡，你想吃什么隨便點。

    她突然想起來小時候看到鄰居買回家的肯德基的糯米雞，放在鍋里熱了熱，整個巷子里都縈繞著那股對她而言高檔的香味。

    以前的糯米雞已經下架了，顏歡買了一個漢堡套餐，端著漢堡，薯條和一杯混著冰塊的可樂。

    她用力地咬了滿滿一大口，母親溫柔地看著她問道：好吃嗎？

    還是mama做的飯比較好吃。

    回到家已經是深夜，她翻出凌漠給她的那張名片，捏著手機醞釀了很久依舊沒有勇氣撥通他的電話。

    快十二點了，他應該睡了吧，還是明天再說吧。

    她躺在床上望著斑駁的墻壁，飛蛾照舊敲打玻璃，發出咯噔咯噔的聲響。靜謐的深夜，屋子里傳來母親低低的聲音，她在和去世的父親說話，語氣里滿是驕傲得意。

    眼淚忍不住往下掉，她好像很久沒有看過父親的照片了，記憶太遙遠，她甚至記不清父親的臉了。要是母親知道她所做的一切努力，僅僅是為了一個陌生的男人，還會如此高興嗎？

    其實她只是個自私的人。

    一大早顏歡在夢里驚醒，母親悄聲準備出門上班，看到臉色蒼白的顏歡擔憂地問道：歡歡，昨晚沒睡好嗎？

    她以為女兒是因為太興奮了，囑咐道：鍋里有粥，桌子上有煮雞蛋，你吃完早飯再去睡一覺吧。mama中午回來給你燒飯。

    不用了，媽。我都放假了，自己燒飯就行。

    那好，這兩百塊錢拿著，下午買個水果籃去感謝下你們班主任，毛老師幫了我們家不少，咱不能忘恩。

    原本A中只有強化班才有獎學金的，顏歡文理科分班的時候成績起伏太大被留在了普通班。但是毛老師知道他們家的情況后跟學校爭取了普通班能進入全校前五十名的同學也會有獎學金。

    幸好有那么一筆錢，原本因為給父親看病負債累累的家庭減輕了不小的負擔。

    中午她給凌漠打了一通電話，只是電話里提示對方已經關機了。顏歡拿著兩百塊前去水果店買了個簡單的水果籃就花了199塊。她忍不住咋舌現在的物價真是越來越可怕了。

    她到學校的時候毛老師正忙著畢業生資料的事，看到顏歡立馬招手把她領進了辦公室，得意地跟其他老師炫耀自己帶的學生對他多好，放假了還特地來看他。

    不過看到水果籃后毛老師就變了臉色，從錢包里掏出三百塊錢塞到她手里，訓斥道：我又沒有生病，花這個冤枉錢做什么。有這閑錢多給你自己買身衣服穿穿，都畢業了還穿著校服呢。

    顏歡扯了下衣擺，臉色窘迫：我媽說要謝謝老師的。

    最后她還回去一百塊，毛老師被她的耿直逗得捧腹大笑。過幾天就要填報志愿了，毛老師順道給她介紹了g大的幾個熱門專業，語重心長：顏歡雖然我平時都跟你們說上了大學，你們就能隨便想玩啥玩啥，但是越好的大學越要嚴格要求自己，g大的圖書館都是24小時開放的，那里不缺努力的人。你想要拿到獎學金必須比念高中還要刻苦！

    嗯，我會努力的。

    顏歡在填報志愿確認的那一天依舊沒有撥通凌漠的電話，委屈一下子涌上心頭，她甚至想改掉自己的志愿逃到天涯海角去。

    或許之前的一切只是她的想象，不過是大夢一場。

    可還是不甘心，太想念了，也太希望能理直氣壯地站在他面前，告訴他：我真的做到了。

    修改志愿時間截止的那一秒，她給凌漠發了短信。

    學長，我考上g大了，九月見。

    桌子上擺的是那張平整的黑白照片，她捏著那截煙蒂，手指眷戀地撫過煙嘴，低下頭小心翼翼地輕吻一下。

    干燥，綿軟，殘留著煙草的味道。

    此刻，她更懷念的是凌漠身上的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