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蒂

    02

    當晚顏歡就寫完了稿子，隔天晚自習前她去找了班主任。物理老師就坐在旁邊，幾個學生圍著他講題，顏歡心虛地撇開眼。

    開會那天是周六，英語老師照常拖堂。

    剛宣布下課，顏歡就一路飛奔跑到了體育館。

    稿子疊得四四方方的塞在口袋里，她偷偷跑進廁所洗手，對著鏡子把雜亂的碎發往上抹了抹，白凈的臉因為跑步微微泛紅，唇有點干，嘴角處一塊死皮翹著看著很令人心煩，她用力地抿了抿唇。翻了下口袋，發現沒帶唇膏，郁悶地伸舌去舔那塊倔強的死皮。

    yingying的，有些粗糙，硌在舌尖上，越舔越是煩躁。

    外面的教導主任已經在催了，顏歡連忙把領口上方的扣子系好，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你坐第二排第三個座位上，就是沒放茶杯的那個。顏歡點了點頭，步伐局促。

    領導們都還沒來，體育館外鬧嚷嚷地擠滿了排隊入場的同學。第一次當眾演講，她有些緊張，手腳發麻，喉嚨干癢。

    她緊抿著唇，感覺那塊死皮更加惱人。

    愣神的功夫，旁邊來了人，西裝筆挺的，落座的同時裹挾著干冽的書墨香。顏歡悄悄抬頭瞅了一眼，瞬間呆住了。

    心跳漏了半拍，耳邊是男人陌生而又低沉的聲音：嗯，我到了。等結束后再說。如時暮晚鐘，她鼓噪的胸腔不由共振。

    顏歡把頭壓得極低，背脊細微的顫抖著。

    她用力咬了下唇，想確認自己不是在做夢。

    真的是他哎，褪去了少年的稚嫩，棱角分明。她沒敢細看他的眼，只覺得那是一口幽潭，差一點就要溺死心懷不軌的自己。

    本來以為只能遠遠地仰望他。而現在，她仿佛得到了神明眷顧。

    兩人的距離近到她甚至不敢呼吸，生怕驚擾了風光云霽的男人，讓他窺見自己的秘密。

    陷入兵荒馬亂的顏歡暈暈沉沉，終于把動員大會應付過去，等到周圍的領導都走完她才松了一口氣，手撐著桌面站起身，腿還有些軟。

    剛剛凌漠講了什么她根本沒有挺進去，只顧低著頭貪婪地享受著貼近他的片刻時光。

    他分享心得時，右腳就抵著桌腳，顏歡悄悄把腳伸了過去，貼著另一側。

    黑色亮澤的皮鞋旁邊依偎了一只小巧褪色的舊帆布鞋，她突然覺得自卑，想要把腳縮回去，卻心有不甘。

    散場后，滿腹心事的顏歡莫名其妙走到體育館后面的湖畔。這里鮮有人來，草都長得格外狂野高挑，蹭到了她的掌心，一陣瘙癢。

    顏歡揮手擋了下，抬眸恰好看到了凌漠正倚著樹，指間夾著一根煙，黑白分明的眼睛漫不經心望著她的方向，顏歡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為什么要逃呢，顏歡？以后或許再沒機會了。

    怯懦的腳步隨之頓住。

    她挺直了腰，一步步靠近，背在身后的手把演講稿絞得皺巴巴一團，鼓足勇氣開口道：你好，凌

    該叫學長還是老師，叫學長過于親昵了一些，他都不認識自己，叫老師，她又覺得拉遠了彼此的距離。

    你叫顏歡對吧？剛剛我坐在你旁邊。男人開口解了圍，他輕笑道，繼續加油，考個好學校。

    他記得這個小姑娘，剛剛坐在他身邊緊張的很，身體縮成一團還打著顫，讓他忍不住側目，想開口問是不是自己太嚴肅嚇到她了。

    顏歡，顏歡。

    世界上再沒有比此刻讓顏歡覺得自己的名字如此悅耳了，她急急地開口喊住凌漠：學長，我想考g大。

    被比自己學生還小的姑娘嬌聲喊著學長，凌漠心中異樣，卻是莫名的愉悅。唇角微微勾起，語氣帶著令自己都陌生的暖意：g大難考，你還要多多努力才行。

    小姑娘這么有志氣，他不忍心打擊祖國花朵的自信心。

    于是，又添了幾句鼓勵的話。

    寥寥數語，顏歡眼里透出希冀的光。她又往前走了幾步，伸手卷住他的衣擺，在男人疑惑的目光下花掉剩下的勇氣：我要是考上了，可以去找你嗎？

    指尖用力到白得幾乎透明，顫抖的尾音帶著哭腔。

    燃燒到底的煙蒂燙醒了愣怔的凌漠。他不禁蹙眉，低頭看著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來的顏歡，有些迷惘，也有些不忍。

    他想了想，隨手按滅煙頭，掏出鋼筆在不知道誰塞過來的名片背面留下了自己的手機號。

    要是考上了。以后遇到什么難題，我會盡量幫你。

    家人總說他太冷情，不知人情世故，他這樣做勉強也算是進步了吧？

    凌漠離開后周圍的空氣似乎還殘留著他的體溫，顏歡貪婪地深吸了幾口氣，淚珠不爭氣地掉落下來。

    顏歡，你很勇敢，你走出第一步了。

    她彎腰從垃圾桶上撿起了剛剛的煙蒂，妥帖地藏進演講稿中，和名片一起小心翼翼的收納進外套內側的口袋里。

    煙蒂明明熄滅了，卻隔著厚重的外套一直燙到了心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