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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名列常侍郎,奉詔隨侍天子左右?!?/br> 呂常侍看了他一眼,略微點了下頭算是還禮,然后昂然往玉堂前殿行去。幾位金珰右貂的中常侍依次上來行禮,那位呂常侍坦然受之,絲毫不覺得有什么不妥。 陸續有幾名官員過來與呂常侍一一見禮。趁著殿中眾人寒喧,中常侍唐衡踱著步子過來,柔聲道:“呂閎為人方正,性情嚴謹,是太后指定的天子輔臣?!?/br> 程宗揚微笑道:“呂家如此多棟梁之臣,天子和太后想必都很欣慰?!?/br> 唐衡微微一笑,“理所當然?!?/br> 殿后傳來腳步聲,接著一個尖細的聲音道:“天子啟駕!” 殿內眾臣立刻整理衣冠,以中常侍呂閎為首,按照品秩魚貫而出,來到玉堂前殿之后,玉堂殿西側的丹墀前,恭迎御駕。 程宗揚悄悄抬起視線,只見玉堂殿之后便是天子所居的崇德殿,殿前立著一匹金光閃閃的銅馬,高及三丈,幾乎與宮殿的飛檐平齊。銅馬之前,一行車駕緩緩啟行。 比起自己見過的貴族車馬,天子車駕更加富麗堂皇,雖然只是在宮中出行,隨行的侍衛便不下千人。隊中旗旌如云,最高的天子的御旗足有六丈三尺,裝在一輛大車上,旗上繪著日月升龍的圖案,下方十二條火紅的長旈一直垂到地面。 由于不用出宮,因此沒有動用出巡的大駕,但隊伍中的車輿仍有數十輛,其中有只能站立的立車,可以安坐的安車,按照五行五色,各自分為青、赤、黃、白、黑五種,對應五行五色,稱為五時車,連拉車的馭馬也對應車駕的顏色,絲毫不亂。 車駕中所有的車輪盡數涂為朱紅,車輿上繪制著金龍,座上是用獸皮切成細絲,然后編織成的席子,車廂周圍懸著十二只金黃色的絲綢編織成的圓球。手扶的車軾上繪著猛虎,馬軛雕著龍首,衡木上雕著鸞雀,車蓋用翠綠的鳥羽編成,上面鑲嵌著金制的花飾,每一個細節都如同藝術品般精美。 隊伍中每一面旗幟都有著嚴格的標準,除天子御旗以外,還有象征諸侯的龍旗,對應東方蒼龍七宿的大火,旗高四丈九尺。象征州郡的鳥旗,對應南方朱雀七宿的鶉火,旗高三丈五尺。象征軍旅的熊虎之旗,對應西方白虎七宿的參伐星宿,旗高三丈五尺。還有象征縣鄙的龜旗,對應北方玄武七宿的營室,旗幟高度最矮,也有二丈八尺。 最華麗的兩輛車駕,一為金根,一為玉路,都是天子御駕,前者以金為飾,后者以玉為飾,兩車各駕六馬,馬匹通體雪白,只有馬尾被染成紅色。更讓程宗揚驚奇的是,連馬匹都戴著金制的高冠,冠上插著長長的鳥尾。據說車駕每一處細節都有其喻義,方形的車廂象征大地,圓形的車蓋象征上天,左右車輪象征日月,車蓋的二十八根蓋弓對應二十八宿。車上所繪的云氣星辰,更是精細絕倫。 御駕越行越近,遮天敝日的旗幟仿佛帶著無上的威嚴,將眾人籠罩在陰影之下。程宗揚學著旁邊眾人的動作,長揖為禮,深深低下頭去。 忽然旁邊響起一串急切的腳步聲,一個男子道:“你不是說來不及了嗎?那車慢吞吞的,坐到什么時候?” 程宗揚偷眼看去,只見一個年輕男子快步行來,他冠下戴著幘巾,唇角留的胡須漆黑如墨,身上穿著一身黑色的玄衣,寬大的衣袖垂到腳邊,里面卻是緊身的箭袖,步伐矯健而又敏捷。 徐璜側著身,一路小跑跟在旁邊,央求道:“陛下,便是乘車也耽誤不了多久。雖然不遠,可這么走過去,有失天子禮儀,萬一被官員看到……” “他們還能彈劾朕嗎?” 徐璜苦著臉道:“誰敢彈劾天子?可奴才免不了要受責罰?!?/br> 年輕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朕給你作主……” 話音未落,那位年輕的天子忽然停住腳步,身子向后傾去,看了看最前面那名中常侍的相貌,然后趕緊直起腰,若無其事地打了哈哈,“呂常侍,今天是你當值啊?!?/br> 呂閎一絲不茍地行完禮,然后抬起身,兩眼望著天子的腳尖,沉聲道:“今日朝會,陛下當乘鹵簿法駕面見群臣。徒步出宮,乃近侍失職。中常侍徐璜難辭其咎,請天子下詔責罰?!?/br> 天子笑道:“算了吧,這是朕自己的主意,不關他的事?!?/br> “君有過則諫……”呂閎似乎意識到自己失言,停頓了一下,然后道:“不諫者,小人也?!?/br> 徐璜“噗通”跪下,“奴才死罪!” 天子笑容僵在臉上,雙眼盯著呂閎的貂蟬冠,額角青筋緩緩鼓起。 忽然旁邊一名身材頎長的男子側身上前,執戟道:“堯舜股無胈,脛無毛,以養天下,豈聞天子徒步為過?” 呂閎看了那人一眼,見他只是殿外一名執戟,不由皺眉,開口道:“周公制禮,乃服天下?!?/br> 執戟男子道:“周公可曾責備堯舜?” 眼看兩人要爭執起來,那名剛才告誡程宗揚“書刀寸鐵亦可殺人”的官員喝道:“仔細君前失儀!” 被御史中丞喝止,呂閎只好住口,伏身謝罪。 天子盯著他,片刻后恢復平靜,淡淡道:“呂常侍諫得好。賞!”說罷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一眾內朝官員匆忙跟上去,呂閎低著頭,半晌才長長嘆了口氣,勉強撐起身體,步履沉重地跟在后面。 一眨眼工夫,旁邊的內侍都走得干干凈凈,那名執戟也回到殿下。程宗揚彎腰扶起徐璜,低聲道:“呂常侍說什么了,天子那么生氣?” “君有過則諫,只是半句。后面還有半句——”徐璜低聲道:“反復諫之而不聽,則易位?!?/br> ………………………………………………………………………………… “程頭兒,你怎么出來了?” “有活要干?!背套趽P抬起手,拿著一卷詔書在指間一轉,“去傳旨?!?/br> 程宗揚頭一次參加朝會,原準備進崇德殿好好開開眼界,結果脫了鞋子,跟鴨子一樣小跑著入殿,剛站穩還沒看清怎么回事,朝會件事就干凈利落的辦完了——定陶王前些日子死了,朝廷擬定謚號,確認了繼位的人選,派人前去通傳。 大行令干的就是與諸侯來往的禮儀差事,程宗揚躲都沒處躲,于是剛進殿就奉詔領旨被打發出來了。 來日方長,程宗揚也沒有什么好遺憾的,邊走邊道:“這地方怎么樣?” 敖潤嘖嘖贊嘆道:“真大?!?/br> “哪里大了?” “什么都大!瞧這水缸,”敖潤拍了拍旁邊半人多高的大缸,“怎么燒出來的?” 馮源道:“不光這些。我聽說宮里有種荷花,叫夜舒荷,是從南荒移來的,開的花比車蓋都大,有一丈多高?!?/br> 劉詔道:“吹牛吧?哪兒有那么大的花?” 程宗揚笑道:“恐怕是真的?!闭f著轉頭對毛延壽道:“毛先生,如何?” 毛延壽謹慎地說道:“小的在宮中所見不遠,西南這一帶大致能畫下來?!?/br> “改天咱們換個門進?!背套趽P道:“我不需要你畫得多好,但細節一定要準確?!?/br> “小的明白?!?/br> 第二章 程宗揚先去了鴻臚寺,將傳詔之事記檔,然后找了兩個懂行的屬下隨行,一同趕往定陶王邸。 王邸是諸侯覲見天子時的住處,如今定陶王駕崩,唯一的兒子在封地守孝,王邸內只有幾名封國的官吏。見到大行令親自前來傳詔,眾人不敢怠慢,依照禮數接待了朝廷的使節。 漢國開國至今,死的諸侯王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朝廷吊喪的禮法規矩都是現成的。程宗揚作為朝廷使節宣讀詔書,先表達了天子的哀悼之情,然后給已故的定陶王加封了謚號,最后宣布了王位的繼承人——定陶王就一個兒子,想爭都沒處爭去。 宣讀完之后,程宗揚將詔書收起,交給隨行的治禮郎。諸侯崩殂,新王繼位是朝廷大事,按例當由朝廷派官員前去吊喪,宣讀天子的旨意。如今諸侯王都在洛都設有王邸,專門等候天子的旨意,于是規矩也稍有變通,由大行令先赴王邸宣詔,再派人啟程前往封國,兩名治禮郎負責保管詔書。當然,朝廷吊喪的正使可不是他們——別說他們只是百石的小吏,就是大行令也不夠格,定陶王身為諸侯,起碼要二千石才能當正使。 至于吊喪的正使是誰,就不在程宗揚的考慮范圍之內了。把詔書交給兩名治禮郎,他這大行令的頭一樁差事就算是順順利利地完成了。 辦完差事,程宗揚又以私人身份吊祭了一番,奉上禮金萬錢。這并非規矩,而是程宗揚自作主張,他倒沒有別的心思,只是遇到這種事,結個善緣而已。 但程宗揚此舉讓定陶王邸的官吏受寵若驚,漢國有幾十位諸侯王,雖然漢國不禁止官員結交諸侯,但朝廷官員除非私交甚篤,極少會來吊祭一位不相識的諸侯。邸中已經派人打聽過,這位新任的大行令官職雖然不高,卻有著常侍郎的身份,算得上天子近臣,于是刻意奉迎,希望能在朝中得一力助。 一場喪事,卻因為雙方各懷心思,最后盡歡而散。等程宗揚回到宮中繳旨,朝會已經結束。好在朝會的內容從來都不是秘密,很快程宗揚就得知,朝會中天子應重病在身的霍大司馬之請,解除了霍子孟大司馬的職權,卻保留了大將軍。 接著天子給了呂冀一系列榮寵之極的加封:入朝不趨,謁贊不名,劍履上殿,食邑四縣。除此之外,賞賜的金錢、奴婢、彩帛、車馬、衣服、甲第……一律比照霍子孟當年,賞賜之重歷代少有。唯一沒有給的,就是大司馬一職。 “大司馬之位非襄邑侯莫屬?!毙扈鎺θ莸卣f道:“不過是早晚之事而已?!?/br> 程宗揚知道他是說給旁邊那位蔡常侍聽的,但蔡常侍盯著那封無字的信箋,神情沒有半點異樣。良久,蔡常侍放下信箋,走到殿門處,望著外面的宮闕,然后開口喚來一名小黃門,“備車?!?/br> 小黃門恭恭敬敬前去準備車馬,蔡常侍拂了拂衣袖,向眾人揖手行禮,淡淡道:“告辭?!?/br> 徐璜與唐衡起身相送,“蔡常侍慢走?!?/br> 蔡常侍微微點頭,然后離開玉堂前殿。 蔡常侍身影消失片刻,形如武夫的單超長身而起,一步跨出殿門。 唐衡搖頭嘆道:“何必如此?” 徐璜道:“放心些好?!?/br> 他們的交談沒有回避程宗揚,顯然把這個走自己門路買到官位的年輕人當作自己人,程宗揚卻有種芒刺在背的感覺。自己雖然有心參與棋局,但只想在幕后執棋,可眼下卻似乎成了被別人cao縱的棋子。 這種感覺很不好,程宗揚權衡片刻,決定自己行棋,他挪了挪身體,忽然間“咦”的一聲,面露詫異,接著掀開席角,從席下抽出一條絲帕,故作好奇地看了半晌,問道:“這帕子是哪里來的?” 徐璜接過絲帕,看到下面繡的“玉堂前殿”四字,笑道:“多半是哪個宮女不小心忘在殿內?!?/br> “原來如此?!背套趽P道:“這殿里也有宮女嗎?怎么沒看到呢?” “當然有。今日朝會,宮娥自然回避了?!毙扈贿呎f,一邊隨手把絲帕放在案上。 忽然旁邊一只手伸來拿起絲帕,卻是唐衡。他原本面帶微笑,神態從容,此時眼角卻狠狠跳了幾下。 徐璜原本未曾留心,看到他的異樣才意識到不妥,“這是……” 唐衡道:“傳尚衣!” 不多時,掌管宮中衣物的尚衣來到殿內。唐衡問道:“各郡前次進貢巾帕是在何時?” “上月初,合浦郡曾入貢一批巾帕?!?/br> “有無鮫帕?” “有?!鄙幸禄氐溃骸磅o帕一向由合浦郡入貢,本次一共十六條。天子分賜后宮七條,庫中尚余九條?!?/br> “這一條是哪里的?” 尚衣接過那條絲帕審視片刻,然后對著陽光仔細看了繡字所用的絲線,良久才小心翼翼地回道:“此帕正是合浦郡入貢的鮫帕,所用絲線當出自長秋宮?!?/br> “為何是玉堂前殿字樣?” “回唐常侍,奴才不知?!?/br> 唐衡沉默片刻,“下去吧?!?/br> 程宗揚在旁越聽越是驚心,長秋宮是皇后的寢宮,出自長秋宮的鮫帕卻落到一個游女手中……難道當日在上湯的,竟然有長秋宮的人?他覺得這事自己都不敢想了,呂冀真要有那么大本事,干脆自己當皇帝得了,至于為一個大司馬爭來爭去嗎? 唐衡叫來小黃門,讓他們查清今日進入玉堂前殿的內朝官員,有誰曾在那處席位坐過。至于事情原委,則絕口不提。 徐璜與唐衡交換了一個眼色,然后對程宗揚道:“此事已經查明,巾帕是宮女無意間遺在席下。宮中之事,不宜對外宣揚。你自己知道便是?!?/br> 程宗揚一臉恍然地說道:“在下明白?!?/br> 眾人各懷心事,交談幾句便各自散去。徐璜前往西邸,唐衡收好鮫帕,入內隨侍天子。程宗揚留在玉堂前殿等候天子召見??梢恢钡鹊轿绾?,宮里也沒有傳來消息。 程宗揚耐著性子,打量這座玉堂前殿。和漢宮其他建筑一樣,這座玉堂前殿也極其宏偉,成排的立柱通體涂朱,上面雕刻著金色的蟠龍。忽然他目光一閃,看到屏風后多了一個影子。 那屏風是用極細的絹紗織成,上面繡著一個手捧仙桃的仙女。隔著絹紗,能看到那個影子落在仙女腳邊,身高不足三尺,似乎是個七八歲的童子。 童子搖搖晃晃走到屏風后,歪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