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花燈(上)
轉眼是十五,年味也淡了許多,這個年燕云歌不得閑,除了沒隨秋夫人去各府上走動,將軍府里外的布置全經她手,初五當日開祠堂送先祖,秋夫人更在那天正式移交了中饋。卻是一把庫房的鑰匙。至于賬冊,秋夫人覺得燕云歌年輕氣盛,處事不夠周全,想自己再管兩年。燕云歌手上一堆事要處理,自然樂得落個清靜。離衙門開筆還有三天,這天宮里傳出了旨意,今年的元宵燈會陛下會攜皇后妃嬪登樓觀燈,意在與民同樂,更取消宵禁的限制,未婚女子也予以解放。此令一出,倒是給有情男女相看提供了不少便利。定國公府的帖子就設在十五,原是想著在自家府上掛上花燈,一面讓貴女們賞燈猜花謎,一面也能考察她們的品性才情,老夫人設想得很好,卻不料撞上了陛下的心血來潮,貴女們自然將心思全放在了晚上的燈會上,哪還有愿意去為他人做陪襯的,橫豎老夫人又定下了方家姑娘。鳳瑝聽到這個消息時,差點笑岔了氣,同情地看著好友,“你這婚事也算命途多舛了,如今來得人少了一半,你想使什么手段都需掂量掂量,我看不如算了,方家姑娘也不錯,今兒才十六吧?正是天真浪漫的年紀,配你這等心思深的也算相得益彰?!?/br>柳毅之品著茶并不言語,鳳瑝真見不得他這死樣子,不滿地提了句,“子固,你還別不樂意,比起宮里的諸位皇子,你至少能對自己的親事拒上一二,本宮卻連說不的權利都沒有?!?/br>鳳瑝早娶了一正二側妃,各色妾室也納了不少,但論心儀女子,還真是一個都沒有。但鳳瑝無心儀之人,也就無所謂娶誰,自己心里的那個人,這輩子求而不得,比較之下,柳毅之真是有苦難言,嘆笑說:“我府里頭什么情形你不知道?天真浪漫有何用,還不如心思多的,至少她還能護著自己?!?/br>這倒是實話。定國公是父皇的純臣,嫡長子卻是太子派系,次子則站在自己這邊,至于其他上不了臺面的庶子又一門心思享受著祖宗庇佑,沉溺女色沒個建樹,國公夫人又是個眼皮子淺的,府上要不是老夫人把持著,國公府的爵位哪還能傳到這代?尋常女子嫁入這樣的人家,不出半年沒準骨頭都被吞個干凈。鳳瑝拍拍他的肩頭,感慨著說:“我母親總說娶妻娶賢,可我們這樣的人家,光是賢惠哪里夠,正妃的出身要顯貴,對我們有助力,還要溫柔體貼全心伺候我們,遇上大事更得雷厲風行,殺伐果斷,可天下哪有這樣的女子?”鳳瑝又說:“真有這樣的,也早被哪個眼尖的定下了?!?/br>別看他是皇子,擇妃上也是先緊著太子,挑太子挑剩下的。鳳瑝是無心之語,柳毅之卻聽得意動,突然問他:“若真有這樣的女子,只是和離之身,殿下會如何做?”另一頭,季幽扶著方家姑娘下了馬車,恰巧遇到了正在遞貼的燕云歌,方萱偷偷地拉了拉季幽的袖子,輕輕說:“jiejie快看,那個人好俊?!?/br>季幽看了燕云歌一眼,她今日穿了一襲墨色的竹紋袍子,頭戴玉冠,貫以一根木簪,顯得清雋儒雅,不知道的還以為今天是她來相看的。季幽笑了聲:“確實俊,可惜是個寒子?!?/br>“jiejie怎么瞧出來的?”方萱崇拜地問。季幽指了指燕云歌手上的謝禮,又對她的做派挑剔一番,“管事連門都沒讓進,這人要么是代主人家來的,要么他官位不顯,連個管事都不敢得罪的人能是什么大官?”方萱點點頭,路過燕云歌身側時,目不斜視地走了進去。倒是后頭的方佩用心看了眼,尤其在看見燕云歌的衣擺上的花紋時,暗想著現在的寒子都能用得起這么好的料子做袍子了?定國公府占地廣,比方家足足大了三分之二,地角更是好,坐在院子里就能瞧見宮檐,府里頭的布局也很雅致,乍一看下以為是哪位大儒的府邸。方萱一路走一路看,眼睛里透露出好奇,不時要拉季幽的袖子問上一二,反觀后頭的方佩沉穩許多,知道低調的道理。引路的丫鬟將幾人的反應暗暗記在心里,待領進了二門,又差一個嬤嬤來領路。嬤嬤看出幾人的疑惑,笑著解釋:“往這里走是老夫人的院子,老夫人一早盼著幾位姑娘來,差老奴在這等著呢?!?/br>方夫人點點頭,“不知今兒都請了哪些客人,回頭我們見了也好不會失禮?!?/br>嬤嬤恭敬地回:“回夫人,老夫人請的姑娘不多,就只府上兩位、鎮西侯府上的女眷,再有是老夫人姚家的幾位表姑娘,那幾位姑娘已經到了,現坐在老夫人房里說話。姑娘們都極好相處,不會有什么失禮的?!?/br>方夫人點點頭,想著她們已經出來的這么早,竟是最晚到的,不由責備地看了眼方萱一眼。方萱被看得委屈死了,尋個空就和季幽偷偷抱怨,“都是jiejie出的主意,母親要惱死我了,jiejie何故一定要五meimei也跟來?”季幽輕聲地安撫她說:“五姑娘容貌艷麗,有她跟著過來,若柳大人一眼瞧上了,咱們不就不用冒險了么?!?/br>單論容貌,方佩屬于中上之姿,五官、膚色、個頭都沒得挑,難得的媚而不俗,走起路來步下生蓮,身姿如蒲柳搖擺,煞是好看。若非出身太差,這樣的姿容送進宮選秀都夠。方萱不能否認方佩長得比自己好,不悅地哼了聲,“要不是我讓出來,她再好看也是做妾的命?!?/br>季幽一時無語。長得好看對柳毅之或許無用,但是不好看……季幽想到梅妃世間少有的容貌,而燕云歌孤高傲冷,自有折人的氣度在里頭,再一看這對姐妹花,一個天真嬌氣有點不諳世事,一個心思過重連她都看不出在想什么,這兩人嫁小門小戶還好,可對國公府這樣的人家來說,經不起事的絕非當家主母之選。也就是柳毅之的名聲太差了,老夫人才將條件一再放寬。季幽心里生出幾分忐忑來,但愿方佩能把握住機會,就不枉自己在方家做小伏低這么多天。正想著,一行人到了地方,外頭的嬤嬤打了簾子進去傳話,季幽在等待的功夫里突然瞧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從假山后臺掠過。“和離了?”鳳瑝斜他一眼,無意識地摩挲茶盅,想了想說:“納回來扔在后院里未免委屈了她,可讓她拋頭露面做個幕僚,我心里也不松快,還不如不要遇上?!?/br>柳毅之明白了,可燕云歌于他,已然是相逢恨晚。他恨不能明著與秋玉恒杠上,使盡手段逼得他能放妻,可那人心里無他,他做再多也是惹她厭煩。柳毅之心里酸酸的,想不通自己哪里入不了她的眼。鳳瑝看他那氣惱的樣,就忍不住笑:“聽你這么說,是不是心里有人了?”柳毅之毫不猶豫地點頭,不甘心地說:“可我晚了一步?!?/br>“那說明你們沒緣,”鳳瑝猜出那女子是有夫之婦,也替他可惜,“你才起復,正是重建聲名的時候,萬不能做出什么奪妻之事來,御史臺的筆桿子連父皇都拿他們沒轍,你沒看年前燕相被御史臺彈劾治家不嚴,回頭就閉門謝客,聽說這個年連大門都沒開?!?/br>聽到燕相二字,柳毅之忽而想起一事來,“年前陛下緊急召見了太子和幾位文臣,是不是要有什么動作?”這事鳳瑝還真知道,壓低聲音說:“還能為什么,父皇想打仗,國庫差銀子,燕相給想了個樂捐的招,我父皇還在頭疼這事派誰去合適,戶部那幾個老狐貍貪銀子有一手,真讓他們干得罪人的事一個個腳底跟抹了油一樣,最后還是燕相選了個人出來,你猜是誰,一個名不經傳的戶部書令史,虧燕不離能找出這么號人來,周毓華的臉色當場就變了?!?/br>“燕相提了誰?”柳毅之皺眉問。“是……”鳳瑝想了會,確實沒印象,便道:“我還真沒留心,后來我讓人給提了你上次說的主事,父皇倒是同意了,讓兩人協同辦理,旨意年后就能下來?!?/br>柳毅之彎了彎嘴角,“那個主事收了我不少好處,他不敢惹到我頭上?!?/br>鳳瑝拊掌大笑,“哪個活膩了敢管你的兵部要銀子,你這招倒是狠,明著看是為了你兵部的武庫向戶部討好處,暗里是想攀咬住這主事,給誰騰位置是不是?”柳毅之笑而不語。看來是真的。鳳瑝盤算了一下,樂了:“哪個小子得了你的眼,你這么千方百計的幫著他?”能惦記一個從五品位置的人,現在的官位肯定更加卑微,也是,就是進士外放為官,差不多也是從七品的縣丞做起,子固能為這個人打戶部主事的主意,說明此人是留京的小官,一個小官一下子升到從五品,回頭冒了尖,豈不是更惹眼?眼見打聽不出來,鳳瑝便作罷,這時外頭有管事來請人。“也不知道來了誰?還想幫你掌掌眼,可我這一出去,不定要出什么亂子,還是不給你添亂?!兵P瑝就著管事面前說。柳毅之讓管事先回去,“就說我等會過去,還有別說七爺在這里?!?/br>管事領命下去。鳳瑝與他說了幾句閑話,也不坐了,走前想到九月份的武舉一事,拍了拍腦門,“瞧我忘了正事。這次武舉,我想安排幾個人上去,名冊回頭讓人送來,你幫著選一選?!?/br>“選出來也是跟著我往邊關送,何苦埋沒了?!?/br>鳳瑝豈不知他心中所想,暗暗嘆口氣,“跟著你好歹能建幾個軍功回來,留在京里,我無法為他們盤算,才真是埋沒了?!?/br>柳毅之想了想,還是沒答應,回他道:“這事不容易,武舉選拔雖然是我兵部武選司負責,但武選司的王大人是秋家老爺子先前的副將,何況復核還要經吏部之手,吏部的文選司是燕相先前的門生,我們想在這兩位眼皮子底下伸手,不容易?!?/br>秋家祖上因軍功得爵,底下副將眾多,別看老爺子不管事了,在兵部卻還有余威。再說燕不離,這位比起老將軍,只有更難纏的份。鳳瑝核算了下,確實不容易,走前說,“也罷,攏共就幾個名額,真要安排人,秋老爺子也是先緊著自己孫子?!?/br>秋玉恒么?柳毅之冷笑了聲,“我倒是盼著他來?!?/br>鳳瑝聽出不對勁,奈何腳步已經邁到門邊。出了門,鳳瑝琢磨了一路,待走出國公府,才在馬車上吩咐隨行的侍衛:“去查查秋老將軍府上都有些什么人?!?/br>侍衛得令,匆匆退下。屋里頭,不時傳出女眷的笑聲。柳毅之停在院外,讓管事先去傳話,等候的過程中,卻有一人急急從里面出來,險些要與進去的管事撞個正著。那人忙往旁邊讓兩步,低頭道歉:“奴婢莽撞,對不住大人?!?/br>雖是丫鬟打扮,下盤卻穩,尤其身形靈動,分明是個會武的。柳毅之仔細打量對方,無奈她將頭壓地極低,看著裝并非府上的下人。管事斥責:“你是哪個府上的?這么莽撞?!?/br>“回大人,奴婢是方家的?!?/br>聲音猶如蚊叫,管事差點沒聽清,揮手讓她下去,走出去兩步,他下意識回頭,卻見自個主子突然伸手去抓丫鬟的肩膀,那丫鬟的反應更快,肩膀一扭,手臂如靈動的蛇一般脫出,退后兩步顫顫巍巍就給跪下了,低頭說了句:“奴婢該死?!?/br>柳毅之俯下身,突然掐住丫鬟的下頜,強硬地逼她抬起頭來。女子秀氣的面容上有著驚訝,很快因為下頜吃痛,整張臉都皺了起來。寡淡的五官,乍一看沒有任何驚艷的地方,可就這樣一張臉,硬生生讓柳毅之看了好一會。他很快從記憶深處挖出一個人來。當日他救葉知秋脫困時,與他一起偷襲大理寺天牢的那名殺手,可不就這模樣!能以一擋百,殺得眼睛都發紅的女子,他平生可就遇見了這么一個,怎么可能會認錯!她怎么會做了方府的丫鬟?這么說,云之也來了!“大人,老夫人請您進去?!?/br>柳毅之來不及驚喜,管事的話讓他不快地松了手,里頭老夫人的笑聲更是傳了過來,“怎么還不進來,都是相熟的親戚,沒有外人?!?/br>柳毅之只好作罷,黑著一張臉進去,入眼的幾個小姑娘被他的氣勢嚇得垂下臉,他略略掃了一眼,先給老夫人問了安。“這是你幾位表妹,這兩位是方府的姑娘,平日里都是跟著有德才的先生學畫學琴,輕易難請出來做客的,你等會領著她們去府里走走,莫要怠慢了人家?!?/br>“孫兒聽祖母的?!彼焕洳粺岬鼗貜?,卻沒有要給幾位姑娘見禮的意思。在場的小姑娘心里直打鼓,對方位高權重可以不吱聲,她們卻不能沒分寸,還是依著禮數給這位兵部尚書問了安。方佩跟著眾人行禮時,偷偷打量了柳毅之一眼,身材高大,約八尺有余,長得比她想像中的要好,不粗獷,氣質更像個讀書人,難以想像他發瘋是什么樣。方佩在心里不斷計較,這事本來就沒有她選擇的余地,可柳毅之比她想像中的要好太多,簡簡單單的一件青色暗紋直綴偏偏給他穿出了偉岸來,只是站在那,就能讓自己的小心思無所遁形。看上去不是個好掌控的……她為今只懊惱這個。方萱也覺得柳毅之不錯,就是年紀大了些,聽說二十有七,她算了算,不由咋舌,竟比自己大了十來歲。些微的一點好感,在巨大的年齡落差下很快散去。老夫人讓柳毅之領著人去看花燈,他也給老夫人面子,溫和地請著幾個小姑娘出去。要說國公府的花園什么最多,也就是梅花了,原是做給外人看的,心情不好時他再砍兩顆,凸顯自己對梅妃的情深?,F在滿花園白的粉的,香味冷冷,還真有幾分江南的梅塢春濃。再看院內古柏老槐掩映,疊石獨特,唯一的圓池中水引自護城河,游魚穿泳,姑娘們往水里一看,正是芙蓉出水,掩面一笑,更增添了清新活潑的生趣。這番自在,哪里還有外人傳得那般可怖。姚家姑娘折一枝梅,放在鼻尖細嗅,突然詩性大發,輕輕念道:“著意尋香不肯香,香在無尋處?!?/br>她才說完,另有人接聲道:“盡日尋春不見春,春在枝頭已十分?!?/br>兩人說完相視一笑,其中一個膽大的去看柳毅之,聲音柔柔可憐,極為動聽,“聽聞表哥文才極好,不知能否為我們點評一二?”柳毅之暗皺下眉,唇邊卻帶了笑,“本官聽著都是極好?!?/br>兩個小姑娘的心提了起來,瞬時都擰緊了帕子。姑娘家放下矜持,借著表妹的身份親近,他一句本官不僅一下子將關系拉開來,更表明了他的態度。冰雪聰明的小姑娘勉強一笑,再不敢有妄想的念頭。方佩見狀,大著膽子插了話:“我也覺得兩位jiejie都做得很好,我這也有兩句,不知能否請jiejie們點評?”“方家meimei請說?!眱晌灰媚镏浪@是要給自己解圍,紛紛熱情地擁上來。方佩的文才比不得拜在翰林門下的姚姑娘,但她的一句“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眳s令柳毅之高看她一眼。認出這是誰,嚴肅的俊臉忽而笑了笑,“聽著新鮮,卻不知姑娘拿桃李作反襯,這里誰是桃誰是李?”方佩霎時白了臉色,愣在那就跟木頭樁子一樣。柳毅之不給她解釋的機會,又笑:“本官還有公務在身,不便相陪,幾位姑娘有什么需要,著人吩咐即可?!闭f著招來幾位嬤嬤,令她們小心伺候著。老夫人命二公子陪客,他卻連片刻鐘的敷衍都不肯做,嬤嬤們面面相覷,自是不敢留人。早聽過柳次子行事沒個章程,沒想會這么打人臉面,可她們能如何?就連委屈也只敢在心里放著。待他走了,幾個姑娘才上去安慰了被羞辱哭了的方佩。方萱從頭到尾沒出聲,乍一看了出好戲,忍不住有分享的雀躍,尋了一圈人,愣是沒找到因腹痛先退下的貼身丫鬟。方夫人隔著窗欞將花園里的情形瞧得一清二楚,忍了好幾次終于抑制住將方佩叫回來的沖動。她自然不樂意將這么好的一門親落在庶女頭上,可是親生的不爭氣,她又怕女兒嫁過去真尋死覓活的,回頭結親不成反結出仇來,橫豎老夫人要的只是方家的嫡女,沒有說一定要萱兒不可。如今庶女已經記到自己名下,就看老夫人這邊的意思了。出門前,她對兩個女兒都做了叮囑,方佩表現的越好,越能襯托出方萱的不諳世事,但老夫人無論看上誰,姐妹兩個面上都要和和氣氣,至少人前不能讓人挑出錯來。可眼下,連姚家的幾個表姑娘都知道上去安慰人,做親jiejie的方萱愣是杵在那不聞不問,這要傳出去,她落一個教導無方的名聲,其余待在閨中的女兒可全要被這孽障耽誤了。方夫人越想越是臉色難看,假寐的國公老夫人這時慢慢睜開眼,又悄然闔上眼去。日影西移,國公府門前幾輛馬車離去。等姚家的馬車一走,方夫人也帶著兩個姑娘告辭,老夫人旁的嬤嬤留了客。“我家老夫人著實喜歡兩位方姑娘,命老奴給姑娘們留了晚飯?!?/br>方夫人正要婉拒,一旁的方萱先出聲:“可是我們約了姚家姐妹一起去看花燈,這一來一回的怕會過了約好的時辰?!?/br>老嬤嬤心知肚明,笑著頷首:“可巧了,我們老夫人也想湊這個熱鬧,已經命了馬車準備,不如飯后兩家一道過去,路上也有個照應?!?/br>方夫人頗為詫異,但話到這份上,實在沒有拒絕的道理,便笑著應下了。……著意尋香不肯香,香在無尋處?!玫男翖壖?/br>盡日尋春不見春,春在枝頭已十分?!啤o盡藏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ね趺?/br>居然馬上要200章了,真可怕。200黃花梨做的案桌上攤著一份西北邊陲的輿圖,想是主人才看了一半,中途被人叫走來不及收起。輿圖以鹿皮而制,以山川為基準,其中山谷的一處位置被人用炭筆打了圈。燕云歌的視線落在圈內的江關二字上,江關與惠州相鄰,又與平關對望,三者呈鼎足之勢,其中平關和江關被高山峻嶺阻擋,是真的易守難攻之地,除了高飛的鳥兒能輕取這個地方,旁的人車馬僅是翻過這幾座高山都要做好折損過半的準備。柳毅之怎么會盯上這塊地方?燕云歌沒想明白,再看江關的附近城鎮,其中一處就是白容的巖城。巖城雖處偏遠,卻因三面環江,船運貿易極為發達,更別提巖城的另一面環山,簡直像是天然屏障,令整座城池自成一國。外傳白容是巖城的土皇帝,此話一點不假。燕云歌暗嘆,白容若能不貪,僅巖城一年的稅收也足夠他活的很好,可惜人心不滿,欲海難填。話說回來,便是她,在官場上能進一寸也要使勁渾身解數,又有什么資格去指摘他人。燕云歌不知怎地想起與白容的初見,這人月下撫琴,仙氣寥寥,就是面對自己的發難,也能從容地豎琴抵抗,若非脾性太差,這樣一個男人倒也算得上驚才絕艷。尤其是他還托生了一副好皮囊。思緒轉回來,她仔細打量了柳毅之的書房,除了她所在桌案外,房間里最顯眼的就是寬五尺、長八尺的沙盤,不僅砌有高山、丘陵、城池,甚至用細軟的白沙充做了河流。燕云歌仔細看看沙盤,又回到案桌前看地圖,兩廂一對比,咽下最初的驚訝后,她的手指忍不住敲起了桌面。這時外頭有腳步走動,她突然想起今日的安排,正打算推倒桌上的筆架制造聲響,手才摸上去,旁邊有一只手更快的伸過來,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燕云歌下意識動手,來人不由分說地擋下了她的攻擊,等外頭的腳步聲走遠,兩道身影迅速才從窗戶躍出,一路躲躲藏藏,隱藏至假山后頭。“出了什么事?”燕云歌防備地看眼外頭,又皺眉問季幽。季幽將她撞到柳毅之的事情說了,表情謹慎說:“他興許是認出我了?!?/br>燕云歌在看完那座沙盤后,對柳毅之有了新的認識,這個人心思縝密,城府很深,季幽剛露了臉,府里又失竊,他很容易會將此事聯想到自己身上,而有所防備。她確實想一石二鳥,但不想在這里前功盡棄,想了想作罷道:“我們再找機會?!?/br>季幽暗暗頭疼,錯過今日她不知還要在方家待上多久,她瀟灑慣了,這幾日的后宅生活起初還新鮮,后來動不動的行禮下跪,時不時的做小伏低讓她真是苦不堪言。燕云歌看出她面色不愉,問了句,“怎么了?”季幽簡單提及在方府的生活——方家姨娘庶女眾多,她們為了爭寵花樣百出,方夫人手段凌厲也架不住方大人是非不分。而她初來乍到,卻因入了方萱的眼,明里暗里給她使絆子的丫鬟不在少數。季幽由衷地感慨:“男人才是家宅不安的禍頭,世人卻都怪在了女人身上。這些富貴人家都是看著好,論里子,真不如你我自在?!?/br>季幽越發覺得,女子能做到她和燕云歌這般的,才不算白活了一場。燕云歌先前也會有同感,但因為有莫蘭這般柔弱的生母存在,一些事易地而處后,此刻有了不同見解:“因緣際會,個人有個人的活法,或許在她們看來,女子活成我們這般的,也委實不夠體面?!毕氲较惹霸诟庖姷郊居暮头郊夜媚锔裢庥H近,挑起眉頭問:“你倒是和方家姑娘處的不錯?!?/br>“這個小丫頭話本子看多了,我不過是露了手功夫,她就想拜我為師,還想跟著我闖蕩江湖?!奔居恼f到這,嘴角有笑意。“倒是個妙人?!?/br>“來前,方夫人應允了她們姐妹晚上去看花燈,而我又在柳大人前露了臉,不如我們重新做個局……”以身為餌么?燕云歌想了想,的確是個機會。兩人商量了下晚上的行動,才各自散開。燕云歌先回的將軍府,晚上她要在外頭耽擱許久,與其找借口,不如光明正大地和秋玉恒一起出去。她掀了簾子進去,見秋玉恒正襟危坐在老將軍下首,兩個人聽見聲響,齊齊都往燕云歌這看來。她沒想到會在書房看見老爺子,還是白日里那身衣服,好在外頭罩了件大氅,她攏了一下,往前走了兩步,給老將軍問了安。秋老爺子繼續先前的話題,“武舉之事草創未就,陛下不定要扶持一批新的武將,你如今的年紀按理來說早該準備起來……”秋玉恒將唇一抿,顯然不愛聽這話題。“翻過年,你就十七了,我在你這般大的年紀早就建功立事,你父親再不堪用——”秋玉恒突然騰地站起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表情那叫一個無地自容。老爺子愣了愣,再看看一臉淡定的燕云歌,將到嘴的話生生給忍了回去,“罷了,你已成家,自有你媳婦訓你?!?/br>老爺子起身要走,燕云歌送了幾步,老爺子拍拍她的手背,“好孩子,難為你整日面對這混賬東西還沒被氣死?!?/br>燕云歌差點笑出來,秋玉恒失聲叫了一句,“爺爺!”老爺子冷冷地看他一眼,“怎么,你還知道丟人?!?/br>秋玉恒竟然轉身就走,秋老爺子指著他的背影,恨鐵不成鋼地罵,“你看看他像什么樣子!”燕云歌在旁安慰,“爺爺,玉恒雖無大志,卻有旁人沒有的長處,世人皆以讀書習武為志向,可讀書不明理不如不讀書,習武不為保家衛國也能強身體健,玉恒舍兩端就中間,以后未必就會無路可走?!?/br>秋老爺子沒想到她還幫著說話,老臉一拉,“連你也慣著他!”燕云歌笑了聲,扶著老他人家走出去,“他總歸聽我的,爺爺不必著急?!?/br>老爺子臉色好看一些,“你有什么法子?”她哪里有什么法子,不過是想拖得一日是一日。燕云歌垂眸道:“爺爺過幾日便知?!?/br>老爺子大感安慰,又拍了拍她的手背,這才走了。燕云歌輕輕吐了一口氣,倒是有點理解秋玉恒為何看見老太爺就苦著臉,每次見面就要被念叨,時刻被人提醒自己的無能,誰吃的消啊。她心里感慨良多,回頭見秋玉恒正立在書房門口,顯然是在等她。兩人先前不歡而散,這會見了無話可說,氣氛著實尷尬。見秋玉恒一直沒有過來的意思,她轉身一個人回了房。張媽年事高了,午后有歇晌的習慣,這會剛醒了準備去廚房吩咐晚膳,就撞見燕云歌脫去大氅,她趕緊迎了上去,又找出先前新做的幾身衣裳,麻利地給燕云歌換上。等燕云歌換了衣裳出來,秋玉恒正坐在榻上發呆。燕云歌讓張媽先出去,走過去,站在秋玉恒面前,低聲問了句:“還生氣?”秋玉恒原本打算如果她不低頭認錯,自己決計是不要理她的,可一旦她找自己說話,這滿腔怨氣它自己就跑了。想到木童聽到他想她認錯才肯和好的話時,那眼珠子瞪得和牛眼睛一樣,一副他在異想天開的表情,“少爺,少夫人什么脾氣,你想她低頭認錯,不定要等到哪輩子去?!?/br>一個兩個地都站在她那邊。秋玉恒想得不痛快。“你這脾氣竟比我還大?!毖嘣聘杵似哪?,手感意外的很不錯,忍不住又掐了一下,“不過是說了你兩句,真打算和我老死不相往來了?”“你哪里只說了兩句?!鼻镉窈阄嘏牡羲氖?。燕云歌被逗得發笑,她認真想了想,可不就兩句話么。對面少年氣呼呼地像個剛出籠的包子,仔細看,耳尖又有點冒紅,這般嘴硬心軟的模樣,她的心自然偏過去。在大多數時她很喜歡秋玉恒的少年心性,那代表著耿直,不耍心眼,交談起來輕松,但關鍵時刻的犯蠢就令人不忍直視了。她想到老爺子的用心良苦,難得的勸了一句:“母親讓你納妾,不過是借機敲打我,你不喜歡打發了就是,爺爺為你安排,也是想著能拉你一把是一把,可是你脫口就說要除籍,想過他們的感受沒有?”秋玉恒整個人xiele氣,他如何不知道自己那話誅心,羞愧上頭后,表情蔫巴巴地,“我就是討厭他們對我指手畫腳?!?/br>燕云歌眉梢一揚,正想說句別身在福中不知福,轉念間又改口,“愛之深,責之切,他們年紀大了愛念叨,你由著他們去就是?!?/br>秋玉恒驚訝地看她,她這話聽起來可不像是來勸他的。“因為我也懶得聽?!?/br>秋玉恒的嘴角忍不住翹起來,心情好了不少,“我以為你會做爺爺的說客?!?/br>燕云歌斜睨他一眼,“也得你肯聽我才來說?!卑此钠饽苣椭宰雍宓竭@份上,已經是違背本意,真要她柔情蜜意地規勸,秋玉恒還不夠資格。秋玉恒急忙說:“我會聽你的,”頓了頓,小心翼翼地又補充,“但是我不愛聽那些?!?/br>他是心里想什么,臉上表現什么,就和張白紙一樣分明。燕云歌暗嘆,不怪老將軍整日耳提命面,她有這么個好拿捏的孫兒也要寢食難安。靜靜地想了半會,她突然提到:“上元燈會,去么?”秋玉恒“啊”了一聲,“你喜歡看?”燕云歌的表情淡淡的,“不喜歡?!彼龔膩頉]有過小女兒家的心思,自然也不興過什么節日。秋玉恒納悶,那還去看什么?“只是你我成親許久,還未有一起去外面走動,不妨湊湊熱鬧?!?/br>聲音雖冷淡,可比往常又溫柔太多。秋玉恒心跳地飛快,抬起眼,一下子便撞進了冷淡的眸光里,他的心一下涼了下來,卻見冷淡的眼眸突然一點點被溫柔填滿,他的手被拉起,是十指相扣,是冰涼的溫度傳來。“去么?”輕柔的嗓音傳來。秋玉恒腦子一轟,突然傾身吻了上去。200章是肯定寫不完了,就是摳摳搜搜地寫估摸著還要5萬字的樣子。這章很長,有兩頓rou,大概周四能補齊?停更半個月的主要原因是上不了PO,上不來對這個文就沒有熱忱。留言有看,謝謝大家還在,完結后我會把所有留言回復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