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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其他小說 - 嫁姐(姐弟骨科)在線閱讀 - 第一百回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第一百回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若是不相信他,怎么會放心地將大事小情一應交托于他?怎么會對季溫瑜多加提防?

可謝知真咬緊牙關不肯給出任何正面回應。

她無法面對他有悖于倫常的情意,無法接受他的抉擇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考量。

謝知方心下一片冰冷,強笑一聲,道:“你不相信我不要緊,我自己知道那些事都是真的,直到今日,我依然很感激上天給我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你說你像妓子,可我對哪個女人像對你這樣,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你在季溫瑜手里受了折辱,我惱得無數次想要提著劍沖進皇子府,將他千刀萬剮,碎尸萬段,再以命抵命,要不是怕你傷心難過,怕你無人護佑,你以為我做不出那樣的事?”

他俯下身摸她的臉,目光癡迷熾熱:“你說我在可憐你,說我只是迫于無奈要對你負責?不,jiejie,你根本不知道我肖想了你多久,根本不知道我有多下流,多齷齪?!?/br>
謝知真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副攻擊力十足的模樣,本能地察覺到危險,往后退了退,避開他的觸碰,顫聲道:“你……你不要再說了?!?/br>
“不,我偏要說?!敝x知方混不吝的勁頭上來,跪在她面前,距離近到guntang的呼吸盡數撲在她頸側,手指曖昧地蹭過她冰冷的臉,“咱們往臨安去的路上,我夢到你嫁給了齊清程,過得一點兒也不好,我氣得要命,悔得恨不能捅自己十刀八刀,醒來時方覺如釋重負;誤以為你和魏衡私通那夜,我去山洞里捉jian,聽完全程氣得直接吐了血,闖進你房里強看了你的身子,不久之后便做了這輩子第一個春夢……”

他語調狎昵,沾著血的嘴唇蹭過她的鬢發,嗅到清香悠遠的氣味,沉迷地瞇起眼睛:“在夢里,我把你按在藏春塢的白玉床上,厚顏無恥地騙jian了你,射了好多好多……”

謝知真再也聽不下去,抬手用力扇了他一耳光。

“你……你不要臉!”她美目噴火,既難堪又失望。

謝知方仿佛不知道疼似的,順勢握住她的手,側過臉在柔嫩的掌心輕吻,又傾身過來親她的唇。

他瘋魔了一般,不顧她激烈的抵抗,擁著柔軟的身子按在地上,不由分說地含住了那兩瓣柔軟。

嘴唇相貼,一半是火熱,一半是冰涼。

他制住她的雙手雙腳,整具身體緊緊覆住她,先是沿著她唇角輕輕舔舐了一圈,緊接著便逐漸放肆,濕熱的舌尖探進去,試探地刮弄她的貝齒。

謝知真掙扎了沒多久便脫了力,鬢發散亂,嬌喘吁吁,任由他為所欲為。

她哭得很厲害,一邊哭一邊訓斥他,渾身上下每一寸肌膚、每一根骨頭都寫著拒絕,卻阻止不了親弟弟的輕薄,連香舌都被他噙住,用超出她接受能力的方式吮吸糾纏。

津液交換,呼吸也混成曖昧的一團。

他手上的傷口很深,得不到及時的包扎,一直沒有愈合,鮮血盡數糊在她手上,先是溫熱,很快就變得冰冷,這會兒凝固成暗紅色的污漬,隨著掙扎一點點生出裂紋,像不動聲色間落下來的天羅地網。

而她——似乎是他勢在必得的獵物。

“jiejie……jiejie……”謝知方怎么也親不夠似的,抱緊了她纖弱又香軟的身子,聲音含含糊糊,像一個迷離幻詭的夢境,“你看看我,你看看我的心……只是想對你負責會這樣嗎?只是一時意亂情迷會這樣嗎?”

“我喜歡你……我想要你……”他這么表白著,短暫松開她的唇,一路往下逡巡,隔著衣裳吻上她高聳的玉乳。

“不……不要……你放開我……”謝知真像尾脫水的魚,用最后的力氣推搡他,剛剛動了咬舌自盡的念頭,便被他先發制人,遞了兩根手指進來,死死卡住牙關。

“咣啷”一聲脆響,精心燉制的燕窩盞落了地,青梅站在半開的房門口,窺見小少爺將自家小姐壓在地上yin弄的景象,嚇得呆若木雞。

她反應過來,“噗通”跪倒在地,“砰砰砰”磕起響頭,偏又不敢把此事鬧大,壓低了聲音求道:“少……少爺,您這是在做甚么?快放了我們家小姐罷!”

謝知方偏過臉,戾氣畢露,喝道:“滾出去!”

他彎腰抱起淚流滿面的美人,步履踉蹌地將她放在床幃之中,踹掉靴子,跟著爬了上去。

大手在凹凸有致的嬌軀上揉弄,他神智昏昧,欲望勃發,不管不顧地撕開她的衣襟,一路探進中衣里,和柔嫩的肌膚毫無阻隔地緊密相貼。

毫無血色的俊臉埋進一對酥胸里,他像只餓了數百年的惡鬼,貪婪地嗅著她身上香甜溫柔的氣息,汲取著只能從她這里得到的溫暖,嘴唇張開,舌頭伸出,隔著絲滑的肚兜舔吻嫩乳。

下身硬得發疼,他捉著她的手撫慰自己,給她感受怎么也滅不下去的yuhuo,怎么也壓制不住的妄想,聲音發顫,充滿孤注一擲的決絕:“jiejie,我試過的……我試過將你推給別人……可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求求你,求求你疼我一回……”

溫熱的眼淚順著胸脯的曲線往下流淌,'群陸叁伍肆捌零玖肆零整理滲進她的肚兜里,緊貼著心口,燃起令人痛苦的烈火。

謝知真渾身僵硬,別過臉看向床里側,狠心得連一個眼神都不肯施舍給他。

裙子被他扯落的那一刻,她從牙關里迸出幾個字,說得極緩極慢,卻如刀子狠狠扎進他心里。

她說:“謝知方,別逼我恨你……”

她頭一次點名道姓地叫他的名字,猶如當頭一棒,令他從魔障中幡然醒悟。

謝知方哆嗦著直起身軀,瞧見她臉色蒼白,衣衫凌亂,手上、胸前血跡斑斑,模樣比落進季溫瑜手里還要凄慘幾分。

他在做什么?!

不是說過絕對不會傷害她的嗎?

謝知方見了鬼一般跌下床,僵坐半晌,跪在地上給她磕了幾個頭,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外走。

青梅還跪在門口,院子里烏壓壓地跪了一地下人,個個噤若寒蟬,枇杷面色凝重地跟小丫鬟說了兩句話,急匆匆往謝夫人所在的正院跑。

看來,今晚發生的事是瞞不住了。

他站在中庭,遭冷風一吹,頓覺頭重腳輕,愣了好一會子,又踅回去。

謝知真用被子將自己裹成一團,蜷縮在床角,抱膝低泣,說不出的哀婉柔弱。

她瞧見他,驚懼地將被子抓得更緊,滿臉防備之色。

謝知方心痛如刀絞,及時停住腳步,遠遠地看著她,啞聲道:“jiejie,我今日犯下了無可饒恕的大罪過,不敢奢求你的原諒,只想告訴你一件事——”

“你若想讓我死,盡可尋你的短見,你三更上路,最遲五更,我必定下去與你作伴。jiejie是知道我的,我說到做到?!?/br>
他頓了頓,又道:“jiejie再給我幾天時間,我想個別的法子轉圜?!?/br>
第一百零一回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頭螳捕蟬(2600字)

謝知真大病一場。

那夜受了驚嚇,知道了親弟弟懷著的別樣心思,難免積下心病,又染了場風寒,到不得第二天早上,便氣勢洶洶地發起高熱。

郎中們流水似的往謝府跑,謝夫人守在她房中,摟著渾身guntang的人兒又是哭又是罵,連灌了兩頓藥下去,見她依然沒有好轉的跡象,便逼著謝韜往宮里去請太醫。

還不等謝韜說話,謝知方就一聲不吭地沖了出去。

沒多久,太醫院有名的陳圣手被他連綁帶架地挾了來,胡子花白的老人還沒喘勻一口氣,便教性急的小公子一把扯進屋里,為謝知真診脈開方。

他細細地探了一回脈息,搖頭晃腦道:“風寒是無礙的,老夫開上幾味藥,不出兩日便能退熱。只是……這位小姐憂思過度,郁結于心,心病無藥可醫,你們還需多加開解,仔細照看?!?/br>
他對謝家嫡小姐遭遇山匪的事略有耳聞,這會兒見她既有西施之色,兼具洛神之姿,愁眉不展,淚水漣漣,不免嘆一句天妒紅顏。

親耳聽到陳圣手的診斷,謝知方臉色發白,知道jiejie落到這般境地,全是他太過魯莽放肆之故,因此一句話也說不出口,整個人呆愣愣的,像具行尸走rou。

謝夫人打發了謝韜,將陳圣手客客氣氣送走,折回來紅著眼睛瞪了繼子一眼:“少在這里杵著,沒的礙了真娘的眼,等她醒來看見你,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樣兒呢,還怎么養???自去忙你的去,等真娘大好了,你自己來我面前把所有的事說清楚?!?/br>
從枇杷口中聽說了謝知方對嫡親jiejie生出那等大逆不道的念頭,兩個人在屋里又哭又吵,弄了滿地的血,到最后還險些教他成了事,謝夫人大驚失色,偏又明白茲事體大,不敢聲張,只好用雷霆手段封住下人的口,更將謝韜瞞得死死,只說是謝知真一時想不開尋了短見,借此讓他熄了將她嫁給季溫瑜的念頭。

這會兒見謝知方失魂落魄,謝夫人只覺焦頭爛額,也沒工夫與他計較,使丫鬟們把他請到門外。

謝知方在院子里站了好半天,方才擦了把臉上的淚,扭頭往外走。

謝知真自盡未遂的事,很快傳到了季溫瑜的耳朵里。

他生出幾分不悅,垂首呷了口濃茶。

撇去不太光彩的出身不講,他也算是位驚才絕艷的人物,這些日子步步為營,費了多少心思和手段,為的就是讓她心甘情愿地投入他懷里,為何她非要視他為洪水猛獸,寧死不肯就范?

嫁給他有那么令人無法接受嗎?

布在太子身邊的探子傳來密報——陛下南巡路上見遍江南之富庶盛景,龍顏大悅,各有賞賜,卻不料于行宮小住時,天降大雨,耗費數百萬兩銀子修繕的宮殿竟然塌下去一半,季溫珹挺身相護,斷了一條手臂,陛下亦受了輕傷。

龍顏震怒,下令徹查,不意牽出驚天大案,為了避免朝局動蕩,只好將此事秘而不宣,等回到長安再做清算。因著涉案官員多是寧王黨羽,又連下六道召令,命寧王即日啟程,自遼東大營趕回都城,將一應事宜分說明白。

季溫瑜唇角勾出玩味的笑容。

重活一世,太子有了大長進,也懂得玩弄人心權術,借刀殺人了。

而這背后,同樣少不了謝知方的影子。

看來,不管前世還是今生,謝知方都注定成為他的心腹大患。

季溫瑜手指捻動,殺意涌現。

對方有沒有和他相似的機緣,已經不再重要,等他借著太子的手將謝知真順順利利娶進門,必要找個法子把那枚礙眼的棋子料理干凈,方能徹底安心。

至于謝知真的感受……

這一回,他小心些也就是了。

逼迫不成,季溫瑜收回了全部爪牙,安安分分地待在皇子府,使人重金搜羅了一整塊雞血紫檀,照著先皇后的模樣,親力親為地雕起觀音像,以做太子大婚之禮。

卻說謝知方放著肺腑的內傷不理,在書房中枯坐了兩日,騎著馬急匆匆往外面去,日日披星戴月,腳不沾地,也不知在忙些甚么。

有一回半夜,他喝得醉醺醺的回來,也不進自己院子,徑直往謝知真屋里去,枇杷嚇得“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死都不肯放他進門,對青梅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去向謝夫人求救。

謝知方苦笑一聲,啞著嗓子問她:“jiejie醒過來沒有?”

枇杷只覺小少爺變了個人似的,說不出的陌生,提起小姐時的神情更是令人心驚rou跳,強忍住懼怕,壓低了聲音答道:“小姐晚間進了半碗荷葉粳米粥,一塊點心,又喝了藥,這會兒剛睡下去,求少爺您快些回去罷,若是教小姐聽到您的聲音,怕是又要不好?!?/br>
不怪她反應激烈,謝知真自打退了熱,便不大說話,關于謝知方的事更是提都不能提,一聽到他就要掉眼淚,謝夫人試探著問了兩句,哭得連藥都嘔出來。

謝知方聞言身形晃了晃,倒沒有犯渾,慘笑道:“知道了,你們好好照顧她?!?/br>
他將手里提著的油紙包遞給枇杷:“這是春風樓的糟魚,明兒個使廚下蒸一蒸,給jiejie下飯,或許能多用些?!?/br>
他頓了頓,又道:“別說是我送來的,不然她肯定不吃?!?/br>
兩個大丫鬟目送他步履踉蹌地離去,青梅嘆道:“不知道怎么的,明知少爺過分,瞧見他這副樣子,又覺著心里難過得厲害?!?/br>
“要是……要是他和小姐不是親姐弟,那該多好?”她轉過頭望向黑暗的內室,隱約聽到謝知真的咳嗽之聲,便知另一個也夙夜難安。

“快別說瘋話?!辫凌说吐暢獾?,“小姐和少爺是嫡親姐弟,血緣上做不得假,此事本就是少爺生了邪心,萬萬不能成的?!?/br>
五日后,圣駕回城,寧王前后腳也趕了來,親往御前侍疾。

陛下對這個素來寵愛的兒子難得的疾言厲色,將一本厚厚的賬冊摔到他身上,責令他徹查江南貪墨大案,清理門戶,給社稷蒼生,也給自己的生身父親、兄長一個交待。

看了賬冊,寧王無言以對,連夜召集幕僚,商議此事應當如何處置,第二日又備了厚禮,親往太zigong中探望。

季溫璟走到殿前,明錄等人得了消息早過來迎接,畢恭畢敬地將他請到偏殿。

“太子殿下這會子正在換藥,不便見人,還請寧王殿下稍待?!泵麂洺噬蟻硪槐K好茶,尖著嗓子解釋道。

“無妨,哥哥可好些了?”季溫璟慣于做戲,演得好一手兄友弟恭。

“萬幸沒有傷到筋骨,如今已能自己活動了?!泵麂浰坪醺裢庥姓勗挼呐d致,竹筒倒豆子般有問必答,“說起來六殿下真是沒說的,今日一大早便親自過來熬藥,不知從甚么人那里聽來一味偏方,竟然從自己臂上剜去一塊血rou做了藥引,還不許我們跟太子殿下說,直到殿下嘗出藥味不對,問了起來,實在瞞不過才告訴了他,把殿下感動得哭了一場,我們這些做奴才的也感喟不已?!?/br>
季溫璟對那位雜種弟弟十分不屑,聞言撇了撇嘴:“聽起來倒是條好狗?!?/br>
這話明錄沒法接,只好顧左右而言他:“殿下稍等片刻,咱家去瞧瞧好了沒有?!?/br>
正說著,一個白衣白靴的俊俏小公子來者不善地闖進正殿,幾個侍衛攔都攔不住,剛進去便響起喧嘩之聲。

季溫璟訝道:“那又是誰?”

連太子的屋子都敢闖,好大的膽子。

明錄拍腿“哎呀”一聲,一副有苦說不出的模樣:“殿下久不在長安,所以不知道,那位是謝太傅家的小公子,最是無法無天的,也不知這一遭所為何事。咱家這便去瞧瞧,若是驚了我們殿下,反倒不好?!?/br>
他一溜小跑趕了過去,沒成想,里面的動靜越鬧越大,到最后,謝知方竟然當著太子的面,毫不顧忌地和季溫瑜打了起來。

第一百零二回泄私憤大打出手,生口角君臣離心(雙更第一更)

季溫瑜著一身暗紫色的衣袍,右臂剜去一塊血rou,饒是裹著厚厚的細布,仍然滲出些許血跡。

面對謝知方氣勢洶洶的質問,他白著張陰柔俊美的臉,將糊弄謝韜的那一番說辭搬出來為自己分辯,態度斯文有禮,語氣真摯誠懇,把自己塑造成一個發乎情止乎禮的癡情種子,跪在地上再一次求太子賜婚。

不等他演完公子多情的戲碼,謝知方便怒發沖冠,沖上前揪住他的衣襟,一拳揮中面門,第二拳直接鑿向他右眼。

季溫瑜沒想到他膽子這樣大,狼狽地躲過這一擊,轉過頭倉皇地向太子求救:“皇兄救我!”

太子尚未換好傷藥,裸珵著一側的手臂,衣冠不整,便遭一介外臣不管不顧地闖了來,本就有些不喜,這會兒見謝知方犯了渾,立時出聲呵斥:“明堂,快住手,有甚么話不能好好說?”

謝知方面目扭曲,冷笑道:“我跟他這種豬狗不如的畜生沒甚么話好說!殿下莫管,打死了他,我以命抵命便是!”

他騎在季溫瑜身上,左右開弓抽了他幾個耳光,將面白如玉的少年揍得鼻青臉腫,臉上戾氣畢露,端的是不死不休的架勢。

“這一巴掌,為的是你驚我母親!”清脆的皮rou擊打聲把殿內的太監和侍衛嚇傻,一時間竟然不知該作何反應。

“這一巴掌,為的是你欺我jiejie!”謝知方咬牙切齒,手下用了十成的力道,狠狠出了回心頭惡氣,“這一巴掌,為的是你流言惑眾,壞我jiejie聲名!為的是你恬不知恥,到了這時候還在癡心妄想著娶我jiejie!為的是你巧言令色,工于心計,對太子殿下不恭不敬!”

季溫瑜心下怒意滔天,偏又不好暴露出卓越的身手,只好裝作毫無還手之力的樣子掙扎了幾下,借謝知方的力道將臂上剛剛愈合的傷口撕裂,連抽冷氣,向太子示弱:“皇兄……皇兄……好疼啊……我真的沒有做過他說的這些事……你要信我……”

鮮血奔涌,顯得格外怵目驚心,配上他不啻于毀容的凄慘模樣,分外博取別人的同情。

太子很快反應過來,對侍衛們大喝道:“還愣著做甚么?快!快把他們兩個拉開!”

幾個侍衛連忙七手八腳地抱住謝知方的腰腹,把人往后拽。

謝知方猶嫌不夠,手腳在半空中胡亂揮舞幾下,竟然掙脫他們的掌控,再度撲過來,提起季溫瑜的前心,胳膊一掄,將他拎至半空,打橫摔向門扉。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修長的身軀砸破雕著螭龍的朱紅色木門,跌出去一丈之遠。

站在偏廳廊下看好戲的季溫璟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兩步。

他是久在行伍之人,一眼便看出謝知方是練家子出身,天生神力,內功深厚,端的是將才的好料子。

單眼前這一手,他身邊幾個在戰場上歷練了十來年的副將,也未必能做得如此行云流水,如臻化境。

摔在冰冷堅硬的青磚上,季溫瑜口吐鮮血,劇痛難忍,心下也對謝知方惱到了十二分。

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竟敢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毆打羞辱于他,當真是活得不耐煩,趕著往死路上奔。

他起了殺意,左手暗蓄內力,瞇著眼看向一步步朝他走來的謝知方,打算覷個破綻,一掌了結對方的性命,余光瞥見季溫璟的身影時,不由渾身僵冷。

季溫璟怎么在這兒?!

是了,太子受了傷,他必是過來探視的。

太子和一眾太監都不懂武,侍衛們的資質也是平平,他有把握瞞過眾人耳目,將謝知方的死矯飾成一場意外。

可季溫璟身手不凡,不可能看不出其中的貓膩!

不,他這會兒未成氣候,根本沒有和季溫璟一爭之力,為了避免引起懷疑,不止不能還手,還要繼續扮演前世里那個唯唯諾諾、卑微懦弱的皇子!

季溫瑜咬了咬牙,將將卸去掌中內力,便被謝知方獰笑著一腦袋撞將上來。

他本就有頭疼病,如何禁得住這樣的重擊,當即慘叫一聲,七竅流血,仰面躺倒在地。

謝知方一腳踩在他手背上,打著轉兒用力碾動,聽著筋骨斷裂的聲音,心里感到說不出的快意。

他將整具身體的重量都壓在腳尖,徐徐蹲下身,壓低聲音嘲諷季溫瑜:“聽說你母親為了保全你,不惜上吊自殺,你說,要是她知道自己的兒子如此狼心狗肺,蠅營鼠窺,會不會氣得從地底下爬出來?”

他往季溫瑜紅腫不堪的臉上啐了一口:“就你這德性,還想娶我jiejie?你連給她舔鞋都不配!”

季溫瑜瞧著謝知方高高在上的臉,瞧著季溫璟暗含不屑的表情,只覺天旋地轉,仿佛又回到了六歲那年,趴在泥地里受盡毆打與羞辱的噩夢。

謝知方終于被侍衛們聯手制住,強按著跪在院子里。

太子被他混不吝的舉動氣得直打哆嗦,抱住滿身是血的季溫瑜,急令太監去傳太醫,喝道:“謝知方,你放肆!阿瑜是孤的親弟弟,你打他與打我何異?他素來知禮聽話,等閑不與人起爭端,如何做得出敗人清譽、強搶民女的惡事?你今日這般目無尊卑,信口雌黃,實在是豈有此理!”

季溫瑜在太子懷里直抽冷氣,神情哀楚:“皇兄明鑒……一定要還我……一個清白……”

謝知方梗著脖子冷笑:“還他清白?誰又來還我jiejie清白?他見色心起,擄掠攀誣我jiejie,如今人證物證俱在,還有什么可掰扯的?我……”

“夠了!”太子動了真怒,對左右命令,“賞他五十大板,給我叉出去!”

第一百零三回聰明反被聰明誤,機關算盡一場空(雙更第二更)

謝知方愣了愣,倔脾氣上來:“殿下如此偏聽偏信,不問青紅皂白地懲治于我,就不怕寒了忠臣良將的心嗎?這幾年來,我暗中為你做了多少事,往你這宮室里送了多少銀子,如今你打算過河拆橋嗎?你這樣怎么能讓天下歸心,有什么德能擔任國之儲君?”

“大膽!”明錄見他越說越不像話,生恐被季溫璟聽出甚么首尾,連忙使侍衛們把他的嘴堵住,“謝小公子,你素來跋扈無禮,誕妄無羈,仗著太子殿下氣性好,屢次以下犯上,便是太子殿下容得下你,宮規國法也容不下!”

季溫瑜被宮人們抬下去治傷,謝知方趴在地上,手腕粗細的棍棒結結實實落在他后背、臀間,響起令人脊背生寒的鈍響,他卻像不知道痛似的,口中“唔唔”之聲不絕,手腳亂動,七八個護衛一齊按著,都險些制不住。

季溫珹轉過身瞧見季溫璟,有些窘迫地理了理衣袖,緩了緩神色,道:“教三弟看笑話了?!?/br>
季溫璟倒著實看了一場好戲,這會兒心中滯澀之氣一掃而空,又往謝知方身上看了兩眼,笑著和太子攜手進入正殿:“不妨事,皇兄可好些了?我帶了些對跌打損傷有奇效的外敷傷藥,是我在遼東帶兵時慣用的,皇兄若是不嫌棄,可以試一試……”

謝知方挨了五十大板,外袍和里衣俱被打爛,血rou模糊,慘不忍睹。

他掙開侍衛們的鉗制,強撐著爬起,走到殿前的石階之下,行三跪九叩之大禮,高聲道:“微臣無德無能,不恭不順,不堪扶持明主,這便向殿下辭別,從今往后,若非傳召,再不踏清寧宮半步?!?/br>
話說得還像那么回事,但語氣里毫無恭敬之意,幾乎是在明晃晃地告訴太子——

他覺得自己一點兒也沒錯,因著太子處事不公,不肯再為他賣命。

季溫珹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捧著茶盞的手緊了緊。

季溫璟假意勸道:“這謝小公子倒是個性情中人,皇兄不如給他個臺階下?”

“不必?!奔緶噩A惱得將手里的茶潑在地上,看向明錄,“讓他滾?!?/br>
謝知方全靠一口真氣吊著,走一步歇一會兒,挺著腰桿艱難地挪到宮門,正發愁自己這模樣該怎么騎馬回去,一個面生的小太監殷勤地跑過來:“閣下可是謝太傅家的謝公子?”

他點了點頭:“是我,你是何人?”

小太監亮出腰牌,做了個手勢,幾個太監立時涌上來,攙著他往轎子里送:“咱家是寧王殿下身邊的劉順,殿下知道謝公子受了傷,怕是不便行走,令小的們在這里候著,送您回家?!?/br>
謝知方怔了怔,反問道:“寧王殿下?”

他倒沒有拒絕,側著身鉆進轎子里,趴在鋪得松松軟軟的榻上,一摸額頭,才發現冷汗早就濕透鬢發。

“正是?!眲㈨槼噬蟻硪话鼈幉⒁幻队衽?,態度格外客氣,“我們殿下聽說謝公子是龍駒鳳雛,有甘羅拜相之才,早有結交之意,礙著太子殿下,也不好教您為難。如今您既已離了太子殿下,便該多往寧王府走動走動才是,這玉佩是殿下貼身之物,可作為印信,在寧王府自由出入,公子且安心收下,可不要辜負了我們殿下的一番好意??!”

謝知方手握玉佩,沉吟片刻,倒沒有把話說死,從腰間解了裝滿銀子的荷包遞給他,咳嗽兩聲道:“你代我謝過殿下,因著我jiejie的事,我心里亂得厲害,又受了傷,且回家將養幾日,待大好了便去拜訪殿下?!?/br>
見他為人活泛,出手又大方,劉順忙不迭應了,從轎子里出來,帶著諸人親自將他送回謝府,這才趕回宮中復命。

過不幾日,謝知方養得差不多,登門造訪寧王,二人相逢恨晚,把酒言歡,說不出的投契。

謝知方將季溫瑜一應所為之事盡數傾吐出來,神情憤恨,罵聲不絕,又說到自己這些年為太子多方奔走、研桑心計的大功勞,大醉之后,甚至含含糊糊地提起江南貪墨案之所以鬧出這么大的動靜,背后也少不了他的推波助瀾。

季溫璟越聽眼睛越亮,紆尊降貴地問起破局之法,數日之后,力排眾議,參照他的諫言,狠心將十余名心腹要員盡數打入大牢,將一應賬目核算清楚,又向陛下上了道萬余字的請罪折,果然重獲父皇歡心。

遼東戰火連綿不休,正是用人之際,他舍出幾百萬兩銀子填補了江南的虧空,自陛下手中接過兵符時,求了三道旨意:

其一,令謝知方任參將,領千余兵士,隨他出征殺敵;

其二,封謝夫人為誥命夫人,厚加賞賜;

其三,封惠和縣主為公主,入白雀庵帶發修行,為蒼生社稷祈福。

麗貴妃對謝知真的美貌印象深刻,頗為忌憚,見謝知方投奔了自家兒子的陣營,乖覺地求自己庇護,去了庵里又免去狐媚惑主之隱患,不免神清氣爽,便順水推舟地替她求了個“婚嫁由己”的恩典。

眾人心知肚明,她出家是為了避禍,待風頭過去,想還俗便還俗,想嫁人便嫁人,有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弟弟頂著,有麗貴妃和寧王撐腰,誰還敢攔著她不成?

前幾日拿謝知真取笑的長舌婦們,一個個懾于天威,噤若寒蟬。

消息傳了出去,向來溫和從容的太子勃然大怒,當即裭奪了謝韜的太子太傅之職,教他還往翰林院當他的清苦學士去。

志在必得的如花美眷成了名義上的meimei,從眼皮子底下溜走,季溫瑜怒意更甚,偏又不好發作,氣得頭痛了一整夜,只好將迎娶謝知真的事放下,全力籌謀皇位,單等來日榮登大寶,到時候管她是庵中修士還是有夫之婦,總要把她重新弄到自己后宮里來。

卻說謝韜被嫡親兒子擺了一道,近在眼前的通天大道消散如煙,孽障卻攀上了新的靠山,氣得回到家里摔桌子砸碗,和謝夫人大吵一架,當晚便宿了個丫鬟,叫囂著要將那人抬成姨娘。

謝夫人也不理他,瞧著手中的圣旨,再看看面容冷肅的謝知方,長嘆了口氣,道:“進來說話罷?!?/br>
到底是做了多年的母子,已經培養出些許默契,她知曉他即將遠赴邊關,繞了這么大一圈替她求個封賞,既是給她安身立命的底氣,也是有事請托。

而那件要事,自然和時至今日依然被蒙在鼓里的謝知真有關。

謝知方沉聲應“是”,跟著繼母走進去,撩起衣袍,端端正正跪下。

第一百零四回入不言兮出不辭,悲莫悲兮生別離(3000字)

也不知那一夜,謝知方和謝夫人在房中說了些甚么,到得第二日,在謝夫人的安排之下,諸多下仆開始緊鑼密鼓地為小少爺籌備遠行所需之物。

遼東戰事緊急,蠻夷戎狄知曉了寧王不在軍營的消息,屢次侵犯邊關,因此,寧王安撫了人心惶惶的黨羽,往江南因貪墨案而空缺出來的官位上重新安插了許多人手,這便急著動身回去。

臨行當日,謝知方左右躊躇,到底按捺不住思念jiejie的心情,使安壽來到流光苑門外探頭探腦,打聽謝知真的情形。

謝知真昏昏沉沉地睡了許多日,整個人瘦下去一大圈,形銷骨立,病如西子。

她隱隱約約聽見枇杷和安壽在窗外說話,聲音壓得很低,一個態度嚴厲,一個小心翼翼。

枇杷道:“夫人已然發過話,不教我們跟小姐提起少爺打算去……”

她頓了頓,含糊地略過接下來的話,打發安壽離開:“你快回去罷,告訴少爺,小姐這里一切都好,我們會小心服侍的。過幾日我和青梅隨小姐一道去庵里,必不讓小姐受委屈……”

謝知真聽出話音不對,心里慌得厲害,強撐著半坐起身,隔窗喚安壽進來回話。

須臾,安壽跪在地上,冷汗直冒,暗暗叫苦。

這趟差事不好當,謝夫人明令禁止府中下人搬弄口舌,打擾大小姐養病,尤其不能提少爺即將親赴戰場的事;可少爺方才雖然沒有明說,教寧王府的太監們催了三回五回,還只顧延捱著不肯動身,那意思也明晃晃地擺著——

他是想臨行之前,再見大小姐一面呢。

“阿堂打算去哪兒?”謝知真病懨懨地靠在絳紅色的迎枕上,云鬢半偏,挽成個家常的發髻,雪白的臉兒不施脂粉,清麗柔弱,引人憐惜。

她的聲音有氣無力,卻透著分遮掩不住的擔憂。

安壽不敢抬頭,硬著頭皮答道:“少爺……少爺要出趟遠門……”

“去哪里?”謝知真雙眉顰蹙,尋根問底,“何時回來?”

“去……去……”安壽吞吞吐吐半天,頂著枇杷殺人一樣的目光,把心一橫,實話實說,“少爺他……打算去遼東!”

“遼東?”遼東苦寒荒寥,戰火不斷,并不是甚么好去處。

謝知真冰雪聰明,幾乎立時就猜出了謝知方遠行的目的,俏臉變得煞白,撐著孱弱的身子就要下床。

“小姐!小姐您病還沒好,可不能出去!”枇杷見勢不好,連忙過來跪在床前,雙臂張開,攔住她的去路。

她怕的不止是自家小姐體力不支,更怕少女一時心軟,教謝知方鉆了空子,做出萬人唾罵的不倫事。

謝知真美目含淚,質問她道:“阿堂要從軍是不是?你們都知道?只是瞞著我一個?”

枇杷無言以對,伏在地上叩頭,啞聲道:“千錯萬錯都是奴婢們的錯,圣旨前幾日便傳了過來,因著小姐生病,我們一直不敢告訴您。不過,此事已成定局,小姐趕過去也無濟于事……”

謝知真充耳不聞,用盡僅剩的力氣推開她,一雙玉足只裹著雪白的羅襪,恍恍惚惚地往門外走,多日未見日頭的眼睛撞到綠的葉紫的花,立時刺痛灼熱,幻化出千萬道光影。

“小姐!”枇杷也不敢攔,提著繡鞋追上來,跪在她腳邊哄著勸著,好歹把鞋穿了上去,又往她身上披了件衣裳,使幾個機靈些的小廝抬軟轎過來。

時候已經是初夏,熱氣漸漸泛上來,坐在轎子里的謝知真卻冷得直打哆嗦。

謝知方久等安壽不至,實在沒法子,帶著幾個下仆辭別了謝夫人,一步三回頭地往外走。

他帶的行李并不多,輕車簡從,加起來也不過一輛馬車,兩個衣箱,衣襟里揣的銀票卻不少。

他利落地翻身上馬,拉動韁繩,剛剛控著馬走了兩步,身后便傳來一聲肝腸寸斷的呼喚:“阿堂!”

謝知方的眼睛里瞬間迸出亮光,御馬回身,貪婪地望著消瘦了許多的少女。

此情此景,和前世里的離別完全重合。

他眼角酸澀得厲害,卻強忍著沒哭,而是擠出個燦爛的笑容,往謝知真的方向一步步靠近。

謝知真拒絕了枇杷等人的攙扶,步履踉蹌地走到弟弟面前,伸手牽住韁繩,帶著哭音問道:“阿堂,你為甚么要這樣?”

對弟弟安危的擔憂暫時壓過對不倫感情的恐懼和抵觸,她顧不得和他冷戰,顧不得去想怎么才能讓他回到正路上,只是本能地抓緊了韁繩,不肯放他離開。

挺直的腰桿彎下去,謝知方低著頭,將這幾日的驚心動魄用寥寥數語代過,說得云淡風輕:“我想了個別的法子轉圜,背離太子,投靠寧王的陣營,求得他和麗貴妃的庇護。如此,jiejie不需要選我,更不用屈就那個混賬王八蛋,便可從這場渾水中脫身?!?/br>
他看著她滿臉的淚水,心痛如刀絞,嗓音卻前所未有的溫柔:“jiejie,別再哭了,這樣不好么?”

季溫璟畢竟是他前世的舊主,他再了解不過,因此不過小施手段,略吃了些苦頭,便順利入了對方的法眼,改換門庭,將自己賣了個好價錢。

謝知真一徑搖頭,珠淚亂飛,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你前世里跟著他,不是落了個萬箭穿心的下場么?為何這一回要重蹈覆轍?更何況,戰場上刀槍無眼,也不是次次都有那么好的運道,萬一你……萬一你有個閃失,我怎么跟死去的母親交待?阿堂,你不需要為了我做出這樣的犧牲……”

謝知方眼睛更亮,俊俏的眉眼軟和下來,從袖子里掏出帕子給她擦眼淚,卻小心地沒有碰觸柔嫩的肌膚:“jiejie心里其實是相信我的,對不對?你放心,我會好好保全自己,絕不至喪命于戰場?!?/br>
他低嘆口氣,聲音里帶著濃烈的情意:“再說,怎么能說是犧牲呢?能換jiejie平安順遂,遠離豺狼虎豹的覬覦,實在是再劃算不過的買賣,我樂意之至?!?/br>
謝知真不知道怎么回應他的感情,身形僵硬,雙手卻固執地緊握著韁繩不肯放手,仰臉央求:“阿堂,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走?”

她生得這樣美,語氣這樣軟,眼含秋水,神情殷切,便是鐵石心腸也忍不住動容。

謝知方收了笑容,眼神變暗,沉默了許久,開口道:“jiejie,如果你想要我留下,我當然可以留下。但是,你得想清楚,留下我意味著甚么?!?/br>
“你知道我的心思,也了解我的脾氣,既然邁出了那一步,我便從來沒有想過回頭。留下來之后,我必然不甘心只做你的弟弟,我要做你的心上人,做你的夫君,我要擁抱你,占有你,對你做很多只有夫妻才能做的親密事,我還要帶你離開這里,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和你耳鬢廝磨,朝夕相守,不離不棄,白首偕老?!?/br>
他說得認真,瞧見她下意識松開韁繩的手,心臟像被什么利器戳開一個大洞,痛得喘不上氣,緩了會子方道:“你愿意嗎?”

玉手無力地垂下去,鴉羽一樣的睫毛不停顫抖,謝知真的聲音很輕,卻透著如出一轍的固執:“就不能……就不能回到原來的位置嗎?我還拿你當弟弟,照顧你,關心你,你也拿我當jiejie,為我擇婿。你就像所有正常的世家公子一樣娶個門當戶對的妻室,生幾個活潑可愛的孩子。等咱們各自成家,漸漸老去,依然可以找機會見面,敘一敘姐弟情意?!?/br>
謝知方堅定地搖頭:“不能,我做不到?!?/br>
兩人注定沒辦法在這件事上達成共識,謝知方從她的態度里窺到答案,把最后一點兒不切實際的幻想揮散,近乎冷漠地轉過身,帶領下仆和兵士們離去。

他聽到她在哭泣,他知道她撐著病弱的身子追了上來,又被謝夫人和丫鬟們攔住,他明白只要答應她的條件,一切都可以回到之前那種皆大歡喜的圓滿。

他更清楚,只要他回過頭,看見她哀慟欲絕的臉,一定會忍不住跳下馬奔過去,忘記所有籌謀與計劃。

可他到底克制住強烈的沖動和洶涌卻無處可去的情感,快馬加鞭,一步步離她遠去。

從這一日起,他再度步入這場九死一生的詭譎棋局,執子黑白,攪動風云。

他不想再涉足血腥無情的戰場,他厭惡那些骯臟齷齪的手段伎倆,他對心機深沉身手莫測的季溫瑜既有著刻骨的仇恨,又有著死在對方手里所留下的心理陰影,重活一世,他無意報仇,只想混吃等死,做一個日日吃喝玩樂、夜夜風流快活的紈绔子弟。

是的,他就是這樣膽小懦弱,沒有出息。

可是,他最終還是克服了所有的倦怠與恐懼,走向他該走的路。

這一回,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保護他最在意的女子。

這一回,她不必再做籠中雀,可以變成溪中的游魚,山間的百靈,可以擁有世間女子皆不敢奢望的無上自由。

他代她墮入修羅戰場,萬丈紅塵,用性命護她一世周全。

第一百零五回少年將軍聲名鵲起,風流公子雞鳴狗盜(加更章)

卻說謝知方隨寧王啟程,經過城郊的長亭時,一位身著玄色衣衫的少年縱馬急匆匆追了來。

他瞧見那人的臉,走到寧王跟前低聲解釋了兩句,寧王和林煊有過幾面之緣,印象還不錯,加之知道林父是位鐵面無私、不涉黨爭的純臣,立時首肯:“去罷,本王正好在此處歇歇腳?!?/br>
林煊的臉色比往日更加難看,剛和謝知方來到僻靜處,立刻惱得揮起拳頭,向他面門處打來:“好你個謝知方!出征打仗這樣大的事,為何連說都不和我說一聲?還是不是朋友?”

謝知方腰身后仰,靈巧地躲過,勉強擠出個笑臉,道:“圣旨早幾日便昭告天下,你自然知道,何須我多費口舌?我心里還納悶,你怎么到了這咱晚才來送我?還是不是兄弟?”

林煊被他氣得直磨牙,甩了甩袖子,道:“可別提了,我父親新近破獲一樁奇案,拘了許多江湖宵小,我跟著他在獄里連審了七八天的案子,今日剛剛結案,一出門便聽說了你隨寧王出征的事,這才急急趕了來?!?/br>
“你來了也好,省得我使人再去給你送信,白費許多口舌?!敝x知方笑著招他附耳過來,如此這般低聲交待了許多事。

林煊的臉色忽青忽白,到最后眼神復雜地看著謝知方,憋出兩個字:“……禽獸?!?/br>
謝知方早就坦然接受了這個事實,聞言厚著臉皮向他行了個大禮,道:“阿煊,我父親是個不頂用的,我走之后,家中諸事,就全都交托于你了?!?/br>
林煊欲言又止,不住搖頭嘆氣,道:“別的事都好說,只jiejie那邊……”

他想勸謝知方,又清楚這人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的驢脾氣,半晌方道:“你比我更了解jiejie的性情,你這事是萬萬不能成的,何苦來哉?”

謝知方勾了勾唇角,眼神堅定,聲音沉穩:“事在人為,我偏不信這個邪?!?/br>
林煊沒奈何,一一應了,自這日起常往謝府照應不提。

一晃眼夏去秋來,北雁南飛。

謝家少爺隨寧王出征沒多久,嫡小姐便帶著下仆們入了白雀庵,法號“惠音”,每日里青燈古卷,閉門不出。

仕途受阻,門庭冷落,謝韜深覺晦氣,白日里不過去翰林院點個卯,便鉆進書房里看書,兩個清秀伶俐的丫鬟皆被他開了臉,隨侍在身邊紅袖添香,頗有些風流不減當年的意味。

他嫌謝知方忤逆不孝,有心趁著年富力強,再生幾個庶子好生教養,無奈天不從人愿,折騰了近半年,兩個丫鬟的肚子竟無半點兒消息。

謝夫人似是冷了心,也不去管他,每日里照舊主理中饋,仗著有麗貴妃護佑,又假托娘家兄長名義,在長安寸土寸金的地段開了幾家鋪子,經營得有聲有色,說是日進斗金也不為過。

她三不五時使人往庵里送些衣食用度,逢年過節還會攜著庶女謝知靈,一道去探望謝知真。

卻說太子那頭,失了謝知方這一員心腹,先開始還不顯,漸漸的便覺出不自在。

苦心籌謀、不惜身涉險境所掀起的江南貪墨案,確實給了寧王重重一擊,卻并未傷到對方根本。

沒過多久,寧王便緩過精神,底下的黨羽們因著太子的異動,表現出比原來更為強烈的敵意,處處掣肘,事事為難,令他寸步難行。

更不用提,失了大筆銀子的助力,宮里發的那一點子份例,根本維持不了日?;ㄤN,堂堂國之儲君,竟然要日日為生計發愁,過得著實窘迫。

明錄在季溫瑜面前抱怨了一回,還沒說幾句話,太子怕弟弟多想,立時喝住了他:“亂嚼甚么舌頭?左不過是一個不忠不敬的外臣,走了也就走了,值得說這許多?”

季溫瑜知道太子這是心生悔意,又拉不下臉面,卻不接他的話茬,更不提獻金幫他解圍,只一味裝傻充愣,唯唯諾諾。

眼看謝知方走上前世的老路子,他松了一口氣,卻又暗自提防。

皇權霸業自然是最重要的,他循著過目不忘的記憶,理出前世里自己苦心經營的關系網,揀最重要的幾個,通過不同的手段逐一擊破,神不知鬼不覺地拉入自己麾下。

這過程耗時日久,又頗為繁瑣,好在,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眼看到了年關,臘月二十三這日,遼東傳來捷報,謝知方率千余兵士月夜發動奇襲,大破蠻夷,殺敵兩千余人,活捉夷族二皇子札兒格,擄獲牛羊無數,震懾敵軍,揚我國威。

陛下龍顏大悅,連下三道封賞,因著他年歲尚小,并未加官進爵,卻賞了謝夫人進宮赴宴的殊榮,又往謝家賜下許多金銀珠寶、云錦綢緞。

謝家水漲船高,再次門庭若市,謝韜日日沉迷于溫柔鄉中,無暇理會諸多應酬,謝夫人又是女流之輩,許多事不便出面,林煊沒法子,只得常常站在謝家正堂迎賓送客,背地里沒少在寫給謝知方的信里抱怨他。

除夕這夜,季溫瑜照舊坐在宮宴的末席,因著寧王沒有回來,倒未曾受到甚么刁難。

他喝了幾盞冷酒,百無聊賴地看了會兒舞伎們新排的,只覺她們美則美矣,不如謝知真多矣,便起了別的心思。

他覷了個空子悄悄離場,帶著幾個身手出色的心腹,星夜縱馬疾馳,直往白雀庵而去。

謝知方那一招借力打力確實解了燃眉之急,但他遠在邊關,胳膊伸不了這么長,自己悄悄潛入庵里,強要了謝知真的身子,諒她一個人無依無靠,在佛門清凈地也不敢大肆聲張,翻不出什么浪花。

礙著兄妹的名頭,他現在確實不好娶她,可借著她的身子瀉一瀉火,并不算甚么過分的事。

大雪紛紛揚揚地落了滿地,明月高懸,夜色深濃,庵里靜悄悄的,大多數尼姑們都已睡下,只有謝知真所住的靜安堂依然亮著一盞燈火。

季溫瑜運足輕功,踏雪無聲,神不知鬼不覺地接近禪房,自腰間摸出一把刀刃極薄的匕首,自門縫處探入,三兩下撥開門閂,抬腳踏了進去。

一名緇衣女子背對著他,跪在蒲團上低聲誦經,左手握著串佛珠,右手輕敲木魚,如云的青絲高高束起,并未察覺他的到來。

有前車之鑒,季溫瑜先是往左右打量了一圈,又看了眼她的長發,確定沒有甚么可以用來自戕之物,這才悄無聲息地往前走了兩步,俯下身去,從后面擁住她,含笑喚道:“真娘,別來無恙?!?/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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