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一江春水
第七十三章 一江春水
騙為師就這么好玩嗎？ 只這么一句簡單的話仿佛耗盡了云岫仙君全身力氣，他雙唇微顫，神色中寫滿難堪。 偏他自作多情，如何能不難堪？ 那仙人醉不知怎的并未生效。 她只用寥寥數語就將他玩弄于股掌之間。 云岫仙君覺得自己應當感到恥辱，可一見她點漆雙眸，他什么責難的話也說不出口。 再留下去也是自取其辱。 就在云岫仙君起身欲走之時，他卻聽到素和青輕笑一聲。 是挺好玩兒。 云岫仙君腳步一頓，咬唇不語。 這世上沒有什么比這更令人難過的事了。 你深深愛著的人不僅將你的真心棄如敝履，還以取笑、褻玩、欺哄你為樂。 云岫仙君的步子將邁不邁，素和青在后輕輕一扯，就將他拉進懷中。他只覺一陣天旋地轉，等到回過神來，便見她眼中笑意燦然。 師尊要不要再陪弟子玩上一場？ 云岫仙君癡癡望著她，心跳聲震耳欲聾。 昆侖的雪可真白啊。 素和青一寸一寸深挖下去，她好像是得了什么趣，從山的一頭游移到山的另一頭，興致勃勃地瞧那峰頂粉尖在她的撥弄之下變得赤紅。 越來越熱了。 那一捧雪在她手中幾欲融化，好似極欲逃脫她的掌控，可又舍不得肌膚交接間的溫存。 阿青，饒了我吧阿青 這還是云岫仙君第一次在她面前這樣忘情地叫她。 那纏纏綿綿的心意、繚繚繞繞的情思、酸酸澀澀的折磨，盡數化在這一聲隱忍的阿青里。 師尊不喜歡嗎？ 陣陣熱浪席卷高山，皚皚白雪崩塌淪陷。 云岫仙君從未體會過個中滋味，也就不懂這是何等快樂。 他是她的師尊。 可于此道卻要向她討教。 那一汪雪水從大地深處涌來，漫過山巒，漫過溪谷，一點點侵入他眼底眉間。 云岫仙君用了最最虔誠的姿態，將那雪水悉數吻去，又用舌尖去探層層溝壑。素和青未料得他有這般動作，鼓勵似的笑了一下，稱贊他道： 孺子可教啊，師尊。 也不知是哪個字刺激到了云岫仙君，他向來冷然的臉孔也紅成一片。 阿青，別說了。 素和青卻看出他是在口是心非，她將人從身下撈起，眉眼含笑地問他： 師尊當真不想聽了？ 她問這話的時候手上也不老實，隨手便在雪上點起梅花來。 云岫仙君眉頭緊皺，似是痛苦，又似愉悅。在素和青嬉笑的神情里，他終究抵不過內心真實的渴望，垂下頭來認命一般說道： 阿青想說便說吧。 其實，是喜歡的。 素和青明白了師尊言不由衷的別扭性格，索性也就不再問他話，有什么想做的放手去做就是。 身體會給出最誠實的回答。 即便是最為冰寒的雪到最后不也化成一江春水。 云收雨歇，長夜未明。 噓，出去說。 云岫仙君半夢半醒之間，聽到一陣窸窣之聲。他伸手去摸枕邊之人，可卻什么都沒摸到。 素和青裹好衣衫，關上了門，看著一臉焦急的蓮生，問道： 蓮生，出了什么事？ 她與師尊鬧到了后半夜，好容易將人哄了睡了，便聽得蓮生急急喚著她的名字。 青青jiejie，無心哥哥他出事了！你快去救救他吧！ 躲在暗處的人影一僵，就連呼吸也放輕幾分，似乎在等她會如何回答。 素和青催動當初她送給無心和尚的那道劍意，果然發現無心和尚身受重傷、奄奄一息。 去，還是不去？ 這好像不該是個問題。 素和青看了蓮生一眼，她心急如焚的模樣不似作假。 也罷，走這一遭又有何妨？ 蓮生你不必擔心，我自會去救他。 素和青腳踏青云仙劍，向著無心和尚的方位飛去。蓮生望了她的背影一會兒，眼中是一派天真懵懂，說的話卻半點兒不饒人。 云岫仙君，您也看到了吧？青青jiejie對無心哥哥有情，就算是答應與你結契又如何？青青jiejie她這輩子都不會喜歡你的！ 素和青做好決定之后便給修仙界中幾個關系還算不錯的道友發了喜帖，這其中自然就包括大慈悲殿的蓮生住持。 云岫仙君從門后走了出來，灰蒙蒙的月光照在他身上，給他涂了一層悲戚的神色。 可他卻還是不愿在除她之外的任何人面前表露脆弱。 是嗎？ 他這樣問道。 蓮生見云岫仙君臉色不對，心中一時有些后悔，可一想到他是個拆人姻緣的壞人，她的氣焰又高漲起來。 哼！ 她還想要再嘲諷云岫仙君幾句，但不知為何竟有一絲害怕。 蓮生不敢多言，匆匆而去。 只留云岫仙君一人又回了榻上焦急等待。 等她的裁決，等她的審判。 他不能慌，他不該慌。 阿青答應他了的，阿青不會反悔的。 云岫仙君緊緊抱了懷中流遐，仿佛這是他的全部希望。 阿青，會回來吧？ 然而，此時的素和青并不知道還有這么一個插曲，她只是向著那道劍意飛去，不出半盞茶的功夫，便瞧見了溪水邊獨自舐傷的無心和尚。 錦官城外，浣花溪邊。 又是一年盂蘭盆會，點點花燈溪間閃爍。 她到這個世界已經一年了嗎？ 時間過得真快。 素和青抓過無心和尚的脈，從乾坤袋中揀出藥來，掰開他的嘴就灌了下去。無心和尚也不知是不是受傷太重意識不清，等到素和青行云流水般做完這一套，他才幽幽轉醒，呆看了她半晌，低低嘆道： 又是夢。 素和青沒探出無心和尚是否還有內傷，她并不敢輕易將人推開，而是趁無心和尚倒在她懷里的時候，又用神識細細檢查他的身體。 青青，我好想你。 素和青停了一瞬，只當是沒聽見，繼續為他檢查。 忘了青青不許貧僧這樣叫了。 可在夢里這般青青不會怪我吧？ 青青 素和青為他檢查完畢，總算是松下一口氣來。 無心大師。 無心和尚驀地睜開雙眼，琥珀般的眼珠沁出水色，他不敢置信地望著她，口中呢喃說道： 施主，貧僧、貧僧叨擾。貧僧這就走，貧僧這就走 小心維持的假相終于拆穿，她與他也該面對現實了。 素和青倒沒像無心這般不好意思，她神色自如地問道： 無心大師怎么傷得這樣重？ 無心和尚攥緊袈裟，赧然答道： 是在魔界除魔的時候受的傷。 他周游六界，斬妖除魔，普渡眾生，受傷也沒什么稀奇。 何況，再重的傷也不如他得知她要與云岫仙君結契一事來得更痛。 他受傷之后并未療傷，不死心地來了這浣花溪。 如果神佛可以聽到他的心愿 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那朝思暮想的人竟真的出現在他眼前。 在他的思念最為煎熬的時刻。 猶記去年，他在這浣花溪畔放下一盞河燈，那河燈承載著他渺茫的希望每年都可以與她同來此處共放花燈。 短短一年，物是人非。 可她畢竟是來了。 施主，你要成親了？ 無心和尚知道這話不該由他來問，可他到底是情不自禁說了出口。 他下這凡塵并未斬斷七情六欲，反而為了她又生出無盡煩惱。 若是不見不聞還則罷了，真要見時又怎會甘心？ 無心和尚的傷口似乎更疼了些。 素和青掐住他的脈博，憂心地看了他一眼。 她好像知道無心和尚病癥何在了。 只是還需要證實一下。 無心大師，在下確實是要成親了。 她仔細觀察無心的表情，手下也沒有錯過他的脈相。 恭喜施主。 無心和尚艱澀地說完這四個字，想要掙扎著站起身，卻往后一暈栽倒在她懷里。 原來真的是這樣。 無心和尚只是動情一瞬，身上的傷就加重一分。 若是不動情呢，尚有一線生機。 這么看來，當初云岫仙君那樣一鬧，倒是無意之間救他一命。 素和青回顧了她與無心相識以來發生的全部細節，抽絲剝繭地將這事兒徹底理了明白。 她唯一不明白的是，師尊那忘川之水是真是假？ 如果忘川之水是真的，為什么無心和尚還記得她？ 如果忘川之水是假的，師尊又為何要這樣做呢？ 素和青猶在思考之時，一陣細碎之聲響起。 她微微轉過頭去，赫然見得云岫仙君。 這是何等微妙。 她懷中還躺著半露袈裟的無心和尚，而她身后站著一臉郁郁的云岫仙君。 而她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猶在眼前，衣袍寬大亦遮不住春色無邊。 素和青覺得有些頭疼。 師尊，你監視我？ 云岫仙君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她不知道蜀山親傳弟子身上都有玉牒。 那個人說的竟然是真的。 云岫，若是你不如此這般，那本君便對她 云岫仙君不再去想那道令人憎惡的男聲，他只是木然站在她面前，不知道如何為自己辯解是好。 他知道他不該追過來，可他如何才能忍??？ 就算是追了過來，他也不敢與她對質。 要問什么呢？問你愛他還是愛我？ 他不是早就知道她對他殊無情意，只是想要那把流遐仙劍嗎？ 況且，他本就不想讓她知道他來了，可瞧她那樣溫柔攬著無心，他正欲離去之時卻發出一點聲響。 阿青，為師沒有。 不管她信或不信，沒有就是沒有。 云岫仙君不想再看她與無心和尚交纏著的模樣，生生憋了一口氣，踏上流遐逃回蜀山。 因愛故生癡。 他可算是懂了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昔日貴為修仙界第一人的云岫仙君哪里想得到自己還會有親眼見到心愛女子抱著別人他卻要倉皇逃竄的一天？ 施主，不去追他嗎？ 無心和尚經了人事，看得出二人關系有異。 他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態說的這話，許是因為一見青青頭疼他就跟著難受起來。 沒有什么比她的喜樂更為重要。 素和青為無心穿好袈裟，頗有幾分無奈說道： 無心大師，我與他不是你想的那樣。 無心和尚心頭一動，卻不敢接她這話。 素和青見無心和尚已無大恙，轉身要走卻又似想起什么。她從乾坤袋中摸出去年買來沒放的河燈，使了個火決就將那燈燃起，又順著水波把花燈推進溪中。 無心大師，去年在下為自己許了個愿，今年這愿便為您許吧。 愿他一生無病無災，順遂平安。 素和青在心中默念此句，最后看了無心一眼，頭也不回乘上青云而去。 惟有那無心和尚目光追隨花燈一路向下，他呆呆守在溪邊，好像在等些什么。 風起，風停。 她不會回來了。 無心和尚苦笑一聲，起身上路。 六界何其大也。 沒有她的地方，哪里都是一樣。 他抬頭看了眼天邊圓月，禪杖扣地，梵音聲起。 寒露如霜，夜風正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