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我說師尊
第七十二章 我說師尊
來年秋天的時候，沈卿翎便將司空辰迎進了門。 結契儀式設在神農門，高堂上坐著沈門主、妙玄掌門與問樞長老，座中既有各派的掌門長老，亦有各門的修仙弟子。 修仙界中的結契儀式倒也不算繁雜，雙方交換本命之物即可。 沈卿翎送出去的是一尊赤金丹爐，而司空辰則拿了一方大羅星盤與她交換。 從今往后，你便是我沈家的人了。 沈卿翎笑意盈盈地對司空辰這樣說道。 司空辰手中捧著那小爐，臉色如身上喜服一般紅艷。底下有幾個愛起哄的蜀山弟子見他這模樣笑作一團，云岫仙君什么話也沒講單是一個眼神過去弟子們便不敢說話了。 為師又做錯什么了？ 云岫仙君不明白他就是想看那幾個弟子在笑些什么，怎么那幾個弟子見了他就跟見了鬼似的。 素和青但笑不語。 云岫仙君見她沒搭理自己也不惱，只是呆看了會兒沈、司二人，不知又琢磨起什么來。 向來不染凡塵的人動起凡心來可真是熱鬧。 三個長輩連番說了些祝福的話，沈卿翎拉著司空辰拜了三拜，禮成之后就不見人影兒了。座中嘉賓觥籌往來，說說笑笑，又是一副賓主盡歡之相。 妙玄掌門看著大弟子離去的背影有些惆悵，沈斐心想她自要盡地主之誼，關懷問道： 妙玄掌門，您別擔心，卿翎她會好好疼阿辰的。若是她日后對阿辰不好，您盡可以來我神農門為阿辰出氣。 妙玄掌門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暗嘆這酒比不得仙人醉甘醇，可入了喉也叫他有幾分醉來。 本掌門不過是可惜少了個人給我干活兒罷了！阿辰那小子笨頭笨腦的不給沈門主你添亂就是，本掌門有什么好擔心他的？ 妙玄掌門這話說得暗藏機鋒，沈斐哪有聽不懂的道理。她也知今天是大喜日子，一個太極就將妙玄的話推了回去。 妙玄掌門有阿青這樣的繼任人選，確實是沒什么好擔心了。 妙玄掌門知道沈斐這是看準了他對阿青偏心，這才將她說出來轉移焦點，但是不管怎么說，有人夸阿青他還是很高興的。 像他眼光這樣好的掌門可不多了。 沈、司二人便這樣成親了。 從此以后，若是蜀山弟子想找大師兄便只能來這神農門找了。 阿青師妹，你說當個宗主掌門什么的是不是很爽??？ 蜀山的人連掌門長老帶弟子來了能有三百號人，坐的飛行寶器還是當初色空空送給蜀山的八萬行舟。 在回去的路上，穆闌星對閉目打坐的素和青這樣問道。 沈斐已將神農門門主之位傳給沈卿翎，她肩上挑著一個門派的重擔，日后不可能常駐蜀山了。 不知不覺之間，她們就這樣長大，各奔西東。 一向沒心沒肺的穆闌星竟也有了傷感之意。 咳咳，闌星，你這幾個意思??？本掌門還活著呢，你就想篡位啦？ 穆闌星心眼兒實，聽不出妙玄掌門在逗她玩兒，漲紅了臉解釋道： 掌門，弟子沒有這個意思！弟子，弟子只是見沈師姐當了門主，一時好奇而已！ 素和青張開雙目，笑著說道： 穆師姐，掌門是在同你開玩笑。 穆闌星偷偷白了妙玄掌門一眼，走到素和青跟前，一手拄在她肩上，望著遠方出神。 穆師姐何必傷感？人生際會多半無常。 穆闌星其實是個很單純的人，除了練劍鮮少會想其他。她沒想到阿青師妹會說出這么句話，覺著自己聽了之后有所開悟，又覺著這話說了和沒說一樣。 阿青師妹，你怎么說話老氣橫秋的！你才二十三歲，給我敢愛敢恨一點好不好？ 色空空去妖界當她的妖王，蓮生在大慈悲殿當住持，沈卿翎在神農門當門主。 總有人來了又走。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可是，縱她多情又能如何？ 素和青沒有辯解，而是問穆師姐道： 穆師姐，祈刀他去妖界了？ 色空空這個妖王上任不到一年，正是急需人手的時候。她在六界之內廣發英雌帖，重金厚禮招募各路人馬當手下。祈刀本就是妖界十三城中的守將之一，對相不同也談不上什么忠心，一見新任妖王招兵買馬便覺是大好時機，與穆闌星商議一番后就從蜀山啟程去了妖界。 天時地利人和，這新妖王樣樣占齊。 色空空可是有的忙了。 阿青師妹，我知道你關心色宗主。放心吧，一有什么消息，我肯定轉告給你！ 這色空空早就不是合歡宗的宗主，可穆闌星卻還沒有改過口來。 素和青肩膀一顛，穆闌星抖了抖，勉強站住腳來。 誰說我關心她了？ 素和青頓了頓，補充道： 穆師姐，我只是以為你也要與祈刀成親了。 穆闌星搖了搖頭，否認道： 我的心里只有劍，再也容不下其他了。 素和青微訝地看了穆闌星一眼，眼中是一派贊許之色。 阿青師妹，我原先見沈師姐有大師兄，你有無心和尚，心里也就好奇這談情說愛是個什么滋味？可真當我和祈刀好上了，我才知道這情愛也沒什么意思，還不如我一個人練劍來得快活。 素和青想了想，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 阿青師妹，你怎么想起來問我這話？莫不是你有了什么進展不成？ 素和青站起身，瞥了眼不遠處強裝不在意卻還是悄悄看向她的云岫仙君。 是啊，師姐。我要成親了。 穆闌星震驚地看了她一眼，腦子里冒出了無數個問題。她還沒想好先問哪一個呢，就聽到妙玄掌門大聲宣布道： 孩兒們！到家了！到家了！快隨本掌門下舟！ 凌云峰。 云岫仙君一遍又一遍地擦拭手中流遐仙劍，他與穆闌星一樣有許多問題想問。 她要成親了？和誰成親呢？是什么樣的人？什么時候有這么個人？ 她是不是連流遐也不想要了？他是不是對她而言一點用也沒有了？ 云岫仙君知道今日在那八萬行舟上素和青這一番話是故意說給他聽的，她那時候好像要與他說些什么，可他連聽也不敢聽便匆匆逃開。 他早該明白。 不該有那樣的癡心妄想。 師弟，你這一臉苦大仇深的給誰看呢？ 云岫仙君抬頭望了他一眼，沒說話，又低下頭去擦劍。 嘿，師弟，怎么連話都不跟師兄說了？ 妙玄掌門在與云岫仙君相處的幾百年中早就摸索出了經驗，哪怕云岫仙君一直不說話他也能叭叭說個不停。因此，云岫仙君這個悶葫蘆樣兒他也不覺得有什么，一想到等會兒師弟的臉色必定會很精彩，他心里就跟樂開了花似的。 我還以為師弟要是知道阿青愿意與你結契肯定開心得不得了呢！既然師弟你是這個態度，那師兄這就去回絕了阿青 咣當一聲，流遐掉在地上。 師兄，你說什么？她、她 妙玄仙君戲謔地問道： 師弟原來聽得見嘛！ 云岫仙君不復方才那副丟魂落魄的模樣，先是與妙玄師兄賠了個禮，有些開心又有些茫然。 他喃喃說道： 師兄，阿青說她只是想要我的劍。 她不想要他這個人。 到底是水月鏡花一場。 云岫仙君只覺自己的心忽上忽下，一會兒跳在云端，一會兒跌落深潭。 妙玄掌門看師弟這個模樣也覺得心里不好過，他雖不知云岫師弟這話具體是什么意思，但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師弟，你不就是怕阿青不喜歡你嗎？依我看，阿青對你還是很有好感的。 云岫仙君懷疑地看了他一眼，默然無語又擦起劍來。 師弟，我知道我從小忽悠你的次數太多了你不怎么信我。不過嘛，這次你可真得相信師兄啊，再不濟你不還是有仙人醉嗎？誒誒誒，你可別這么看我！師兄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仙人醉有這妙用嘛？ 飲仙人醉者醉后吐真。 他若是想知道素和青對他是什么心意，拿這仙人醉一試便知。 是以，在從山門中的試煉場與穆闌星比試歸來后，素和青便看到了提著酒壺候在她門口的云岫仙君。 師尊好。 云岫仙君看她這副神色自若的模樣，疑心是妙玄師兄又拿他尋開心，心頭泛起陣陣難堪。他拎著酒就想走，卻沒想步子還沒邁開，袖子便被素和青拉住。 弟子還以為師尊來尋弟子飲酒。 這一句話正刺到云岫仙君心里，將他所有心事一語道破。 云岫仙君望向素和青的眼睛，她的眼中倒映著他無措的神情。 喝嗎？ 素和青將酒壺從云岫仙君手中摘下，她頭也不回向前走去，沖身后高聲說道： 弟子愿意奉陪。 酒過三巡，月朗星稀。 云岫仙君平素不常喝酒，喝了幾杯就上了臉。他臉上暈起一層緋色，癡癡對素和青說道： 你可知我是誰？ 素和青嗤笑一聲，答道： 師尊，你喝酒喝傻了不成？ 云岫仙君沒管她語氣如何，而是繼續問道： 你為什么愿意與為師結契？ 素和青瞟了眼他放在手邊的流遐，很是坦蕩地說道： 師尊，我早就告訴過你我想要那流遐仙劍。事到如今，師尊莫不是后悔了？ 云岫仙君壓下心中難過，又挑了幾個問題一一確認。 待到他確認了這仙人醉生了效，云岫仙君這才終于問到他最關心的問題： 你心悅何人？ 卻不料，素和青聽到這一問題并沒有像之前那般立即答了，她迷蒙著雙眼注視云岫仙君好半晌，還是沒有給出這個問題的答案。 于云岫仙君而言，這一點時光也就變得愈發難熬起來。 她會說是那無心和尚吧？ 她定然會說是無心和尚。 畢竟那是她唯一一次將人帶回蜀山。 如果不是他的話，如果沒有他的話 云岫仙君頹然失色，低垂眉眼，一語不發。 師尊。 素和青說完這兩個字便站起身來，不動神色地走到云岫仙君身前。云岫仙君還在等她說出下文，可過了好一會兒什么也沒等到。 云岫仙君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猛然驚醒仰首看她。 你的意思是 素和青撈起云岫仙君的手，目光如炬地盯著他，臉上一掃方才的迷蒙之色。 我說，師尊。 他問她心悅何人？ 她說：師尊。 也就是說，也就是說 昆侖山頂之雪要九百年才會化出一滴水來。 云岫仙君恍惚間以為自己聽到了那雪融化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