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金刀瓊瑤

    素和青走出須彌芥子的時候天光大亮，乾坤顛倒之間，她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只覺神清氣爽、身心舒適。她目光遠眺，望向遠方山巒上的云霞彌漫，胸中升起層層疏闊之氣，對蜀山心法的領悟竟也更上一層。

    看來多看看風景總歸是有好處的。

    素和青聽到了無心窸窣的腳步聲，但她沒有轉過身去，而是保持著背對他的姿勢，露出了來到這個世界以來最為真心的笑容。

    她的第一個任務終于完成了。

    真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施主。

    無心叫了她一聲就低下頭去，羞恥感微微壓彎了他的頭顱，叫他不敢再多看她一眼。

    他犯了戒，理應受到懲罰，理應自覺恥辱。

    然而，他的歡欣雀躍卻怎么也收不住，只要一想到她，他就忍不住笑起來。

    就連大慈悲殿的刑罰，他也可以權且拋諸腦后，只求同她再多一秒的溫存。

    素和青歪著頭，看到了無心面頰上酡紅一片，象牙白的肌膚底色愈發顯得他整個人賞心悅目起來。

    何事？

    她身上流露出滿足之后的慵懶與隨意，同他說話的語氣一如從前般柔和。

    無心和尚既忍不住為這樣的她而心折，可又有稍稍的失落。他以為，她會同他更親密些的?？墒?，她了無變化的態度叫他患得患失起來，一邊安慰自己你心悅的不正是這樣的她么，一邊又為自己深陷情海泥淖之中，而她卻片衣不沾地站在岸上而一陣失意。

    算了，至少此時與她最親近的人仍舊是他。

    無心抬眼看了看她，聲音有些艱澀：

    施主，貧僧可以稱呼你的名字嗎？

    這世界上有千萬個施主，可那些人都不是她。

    他想要一個更為親密的稱呼，想要證明自己于她，終究是與他人不同。

    素和青的眼眸中是若有若無的笑意，她好像看穿了無心的心思，但好心地沒有點破。

    她不是一個喜歡給人難堪的人，何況只是稱呼這樣的小事。再加上她現在心情很不錯的緣故，素和青微微勾起嘴角，略有幾分興致地問他：

    無心大師想要叫我什么呢？

    無心和尚被問得一瞬茫然，一番思索之后，小心翼翼地、生怕她不高興似的問道：

    青青。

    無心和尚頓了頓，默念一聲卿卿。

    貧僧可以這樣稱呼施主嗎？

    素和青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伴侶，兩個人什么都做了，他還一口一個貧僧、施主。不過是一個順口的稱呼罷了，他卻還要仔細斟酌許久，甚至要先得到她的首肯再叫。

    她不是不懂情愛，只是還未理解情到深處，做出什么傻事都不稀奇。

    素和青抬手摩挲著無心和尚的眉眼，她的指腹有著練劍留下的薄繭，無心感到一陣怪異的舒爽從她的指尖傳來，他轉變了一個角度，順勢吻了吻她的掌心，又怕冒犯到她似的，用那種小動物似的目光巴巴地望著她。

    傻和尚，這有什么不可以的？

    無心很自然地接受了傻和尚這個稱呼，他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好，反而覺得是一種別樣的親昵。

    她可從來沒這么叫過別人。

    天下的施主那么多，可只有一個是他的青青。

    天下的和尚那么多，可他只愿意做她一個人的傻和尚。

    兩個人在晨光之中互相依偎了一會兒，誰都沒有說話，但覺溫情脈脈。

    良久。

    素和青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笑著對無心和尚說：

    無心，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無心搖頭，眼含期待地看著她。

    美人贈我金錯刀，何以報之英瓊瑤。

    她抖了抖手腕上的玉髓念珠，眉眼彎彎，笑意清淺。

    青青，是有東西要送給貧僧嗎？

    無心還不太習慣青青的稱呼，但他一想到她說的話，情不自禁地開心起來。

    他不是非要她什么禮物，只是、只是如果她愿意回贈，是不是多少代表了什么？

    他怕太多的束縛叫她不喜，又怕他不緊緊抓住她的手，她就會像是那只靛青色的紙鶴一樣，總有一天飛到他找不到的地方，然后一去不返。

    素和青倒是沒有想那么多，與其說是什么定情信物，她覺得她的回禮更像是一種補償。

    只不過，不能叫無心知道這一層意思罷了。

    素和青從丹田之中剝離出一道劍意，一團泛著淡青色光芒的清氣在她的手上流轉，她揶揄地說道：

    無心，這是我的一道劍意，你只要戴在身上，無論何時何處，我都可以感應到你的存在。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它會替我好好保護你的。當然，這一道微不足道的劍意當然是沒辦法和大慈悲殿住持大師的佛珠相比，但是

    無心和尚低頭輕咬了她一口，正咬在她的紅唇上，本是為了不讓她說那些叫他心碎的話，可金風玉露一相逢，又豈是可以輕易分開？兩個人的唇舌又糾纏了一會兒，直到無心和尚氣喘不已，素和青攬住了他，仍舊笑著說道：

    偏你要逞強。

    她的修為如此之高，體魄如此之健，于此事上唯有享受，不見疲憊。

    反倒是無心做到最后受不住，在她的懷里酣睡起來。

    不過，這樣的他也很可愛就是了。

    無心，我要走了。

    無心和尚將她送與的那道劍意揉進了他戴著的黛青色瓔珞里，這也是她送給他的東西。

    聽到素和青說自己要走了，他rou眼可見地不開心起來。

    之前他的情緒還沒有這樣外放，如今這個模樣不單單有他縱情沉淪的因素，還有他的心魔漸熾，或多或少影響著他的行止。

    他本可以將此事盡數告知于她，但是他又擔心她會憂慮，又害怕她會為了他好，選擇與他保持距離。

    雖然說不出為什么，但他莫名覺得，她就是這樣良善的人。

    是以，無心壓下翻涌的情緒，面上一片波瀾不興，只有略微顫抖的聲音泄露了他的不舍。

    青青，還會回來嗎？

    素和青不想在這個世界有太多的牽掛，并不想交付出太多的真心，可她并不介意多出這樣一段關系，反正他們兩個都從中獲得了愉悅，不是么？

    唔，系統也沒什么意見的樣子，看來是不會影響到她的回家大業了。

    因此，她湊上去又親了親無心的眼睛，那眼珠兒在陽光的照射下愈發澄澈，叫人看了就心生歡喜。

    就算我不來大慈悲殿

    素和青故意吊他的胃口，見他果真慌了一瞬，又開懷笑道：

    你也可以隨時到蜀山找我。

    她的手指纏繞著他胸前的瓔珞，指頭隨便勾一勾，就輕而易舉勾走了他的魂魄。無心和尚抱了抱她，沒有說什么情話，他暗暗做好了一些重大的決定，但還需要些時間來籌備，等到他把一切都準備好了，他會把他想要說的話通通告訴她。

    蜀山。

    素和青回來的時候恰與云岫仙君錯過，她回到凌云峰上，并沒見到師尊的人影，只見到了翹著腳磕瓜子的色空空。

    青青！你回來啦！

    色空空給她也抓了一把，素和青收在乾坤袋中，并沒有馬上吃掉。

    色宗主，你這次過分了。

    素和青沒有直說是什么事，但二人對此心照不宣，她說的是色空空給無心和尚下藥的事。兩個人單獨相處的時候，素和青很少會叫她色宗主，一旦她這么稱呼，就代表她是生氣了。

    色空空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很識相地滑跪道歉說：

    青青！人家也是為了你好嘛！你不是很想要那個無心和尚嘛！再說，我看他那天藥效發作后也沒怎么反抗，反倒是還很

    期待你來的樣子。

    色空空看見素和青不算好的臉色，后面的話怎么也沒有說出口，可又不死心地加了一句：

    那、青青，你們有沒有那個呀？

    素和青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道：

    那天，無事發生。

    至于那天之后的許多天嘛，那可就發生了很多事。

    色空空失望地哦了一聲，欲言又止地看著她。素和青見她這樣就知道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問道：

    又出了什么事？

    色空空不太好意思地說道：

    哎呀，就是那個，你們蜀山的鎖妖塔是不是不能隨便進的呀？人家、人家不小心走錯了路，就稍稍稍稍走進去那么一點兒！我保證我馬上就出來了，里面什么東西都沒有碰壞！青青！你們蜀山不會因為這個就要趕我走吧？

    素和青隨手拿出了劍，色空空瑟縮地后退一步，但見她雙指拭著長劍，語氣深沉地說道：

    空空，你要知道，我一直把你當作朋友。

    蜀山之外唯一的朋友。

    色空空不知道她為什么要說這樣一句話，不，也許她是知道的，但她不想承認，也不敢承認。她還是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笑嘻嘻地說道：

    我也當青青是朋友！所以！青青不會怪我的對不對？

    素和青收回長劍，到底是笑了一下，她捏了捏色空空的臉頰，說道：

    下不為例。

    色空空歡呼了一聲，猛地一拍腦門，剛想起來似的說道：

    青青！你這幾天到底去哪兒了呀？你師尊前幾日下山尋你去了！現在估計還在外面到處找你呢！

    素和青從懷中掏出通訊符箓，果然看到了幾則留言，一則是云岫師尊的，還有幾則是妙玄掌門的。她先展開師尊的那一條，上面只寫了兩個字：安否？

    妙玄掌門的留言有趣多了，先是問她是不是跑大慈悲殿去了，又叮囑她你師父去找你了你小心別被他撞見，最后兩三則的內容漸漸變成了擔心她的狀況，問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險，還說她要是再不回來，他這個掌門就帶著破空、問樞兩個長老一起去找她。

    最后一則的消息正巧是半個時辰之前。

    素和青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兒，暗悔自己一時得意忘形，貪歡過度，連著給掌門與師尊發去兩封符箓報平安。師尊現在不知道在哪兒呢，但掌門應該是在出云峰，她打算去解釋解釋，臨走之前還對色空空囑咐了一句說道：

    空空，不要再惹事了。別說是我，你的家人也會擔心的。

    她不由想到遠在二十一世紀的母親與父親，難過了一瞬?？捎窒氲剿牡谝粋€任務已經完成，便又活動著心思，思考第二個任務要如何下手。

    色空空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連連點頭，把她給歡送走了。

    素和青搖搖頭，御劍朝著出云峰的方向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