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斷角
第二章 斷角
4 林風弦痛定思痛,第二日就提著忘憂到林中去修行。 忘憂既是火身,便可學金剛藏,先把修為提上來再去鑄道心,也就是先練智商再練三觀。忘憂雖然領悟得慢,但只要好好教導,再慢也該是能學會的,更何況這孩子純粹無邪,理應比一般修行之人還要容易進境,林風弦對他,有信心。 忘憂似乎是被師父前日那一頓鞭子打開竅了,這回他再也不躲不藏不哭不鬧,讓他學啥他學啥,從清晨到深夜,也不說一個苦字。本是頭最愛粘人撒嬌的小龍,原來板起臉來也頗有幾分少年人的凜然英氣,入定的時候,又像個苦大仇深的老和尚,在和自己較著勁兒一般。 以至于林風弦不由得犯了嘀咕,佛家說當頭棒喝,該不會自己那頓鞭子,就是忘憂頓悟的法門吧? 如是,修了一百八十日,忘憂終于把他十歲就該學會的功課給補上了他收起了自己那對龍角。 林風弦找不到他的角了,一時還莫名失望地轉過身去。忘憂就見不得師父這副樣子,噗地一聲,龍角冒出來,又白費功夫了。 忘憂捂著腦袋,拼命想把角按回去,卻怎么都按不回去。林風弦望著他,罕見地沒有罵他,只是眼神里明明滅滅,像有很多種情緒一閃而過了。忘憂咬住了牙。 終于,林風弦只是淡淡道:無事的,慢慢來吧。你不要心急妄動,走了岔子。 忘憂低下頭,拿腳尖碾著地上的石子。他已經能飛沙走石,也能劈山開路,都是至剛至陽的大道,他不明白為什么自己竟做不到藏住這一雙角。若自己生來不是一條龍,是不是就不會讓師父難過了? 這一晚,師父拿藤條折了一只七扭八歪的東西,交給忘憂,說:這是青鳥,可以傳信的,你學會了嗎? 忘憂捧著那青鳥瞧了半天,道:這就是傳聞中的青鳥嗎?我,我見村口的娃娃們也折過。 林風弦神色微動:是嗎? 忘憂用力地點點頭,是呀,他們按一下這只青鳥的屁股,它就會跳老高! 林風弦: 默默從徒弟手里搶回來,拆了再折,還是一樣,越看越像一只綠蛤蟆。 忘憂湊過來,盈盈的燈火下他的呼吸發著熱,攪得林風弦心煩,一手推開他,冷道:你的角,礙事兒。 忘憂只得委委屈屈地縮著身子。 林風弦最后也沒把那青鳥折騰出個形狀,只能道:也罷,橫豎也算是獨一無二忘憂,過來。 忘憂小心翼翼地拱過來。 林風弦起了玩心,將那只青鳥放在他雙角之間,低笑道:去找個視野好的高處,將青鳥放出去。 忘憂一愣,也不知是因為師父罕見的笑如春雪消融,還是因為雙角之間微微的癢,它、它是活的嗎? 你放了它就知道。 它、它有什么用? 林風弦那雙細長好看的眼睛微微瞇起,無表情地看了他半晌,但忘憂還來不及品出個中滋味,他便已移開了目光。 我給故人寫了一封信。 5 師父難得給他布置作業,忘憂當然要完成得漂漂亮亮的。他趁師父睡著的時候化出了真身,金龍飛上天空快活得打了幾個滾,雙角間的青鳥一抖索,果真活了過來,振翅飛去了。 只是除了這種跑腿活兒,修行上的事情,他仍是進境如龜爬,很慢,很慢。 這晚,師父又給他做了他最愛吃的兔子rou。師父說,雄兔性yin,一窩能生十幾個,陽剛得不能再陽剛了,興許對他的修行有幫助。 忘憂說:我又不要生十幾個,我有師父就夠了。 師父沒有理睬他,像是知道他是個傻子,就把他說的話都當成傻話了。 忘憂吃完兔子rou,心里憋了邪火,筷子一擱就往外跑。林風弦想跟上去,又猶疑,閉眼拿靈識探了探,原來他是往山上練功去了,也就放下心來,不再去尋他。 忘憂雖靈臺有缺,但師父也教導過他,笨龍先飛,每天進步一點點,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總比困難多。師父雖然看著冷冰冰的還總是抽人屁股,但教導他的時候一板一眼,就像把小笨龍當做了最重要的人,身家性命都牽掛在他的羽化飛升上面了??墒?,自己實在不爭氣 其實對修真之人而言,成千上萬年也不過一眨眼,慢個十七八年實在算不上什么,就像師父說的,不怕慢就怕站嘛??墒菐煾傅难凵窭?,卻總有一股焦急的意味,他又自以為藏得很好,以為忘憂不會發覺。 忘憂在山里打坐到半夜,他這些日子以來,雙目已能夜視,師父還罵過他,說這本就是一頭龍的本分習性,偏他還要用學的。 夜色陰沉,像是快要下雨了。忘憂回到山間小屋,屋前掛著的白床單隨著愈來愈狂的風嘩啦啦翻飛,忘憂三步并作兩步地上前收了它,推門走進去,便立刻聞到一股奇異的香味。 他的心驟然一沉,低低喚了聲:師父? 隔壁屋里,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師父的嘆息。 他愣了一下。最近,師父好像總是在嘆氣。 林風弦并沒有聽見徒弟的叫喚。他只是又做了一場春夢,醒后自覺無奈,低聲喃喃:想什么呢,真是不要臉這么大了,連一雙角都藏不住,我怎能待我走了,他要如何是好 他過去元不是這樣婆婆mama的人,怪只怪小金龍實在太蠢了。也罷,還有兩年,最壞不過是重墮輪回,至于忘憂么,他本就是一條鱗蟲,自然的造物,哪兒來的滾哪兒去得了。 畢竟陪伴他十幾年,也有了師徒的名分,他總不能真把少年拖床上采補了。 就在這時,屋外傳來咚的一記悶響,然后是金鐵墜地的當啷之聲。 林風弦心下一緊,沒來由涌出不安,攬著衣襟趿拉著鞋就往外跑。卻見一燈如豆,忘憂捂著腦袋蜷縮在桌腳邊,手指間鮮血淋漓,而在他的身邊地上,正擱著一把寒光如雪的長劍 那是林風弦自己的佩劍,貪歡。此刻長劍飲血,泛出嫣紅的光澤,宛如女子醉酒后的胭脂色,還發出微微的嚶鳴。 桌上,赫然竟是一只斷面如削的龍角。 林風弦如受雷擊,連步子都邁不動了,只倒抽著涼氣顫聲說:你你又在犯什么傻?! 忘憂捂著腦袋,咬著牙,淚珠在眼眶里打滾,卻偏偏不肯說話。 這孩子不僅傻,而且倔,有時候林風弦都覺得他不像頭龍,像頭驢。林風弦并不去看那只斷角,他自己的佩劍他清楚,削鐵如泥。他走過去,朝著忘憂蹲下身來,試圖拉開他的手,讓師父瞧瞧。 忘憂不肯。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抗拒師父的關心,林風弦竟也奈何他不得。 可是看他指縫間血流如注,林風弦的心縱是草做的也難免犯抽抽,他拈指起咒,自虛空中抓出一瓶金瘡藥,又找來巾帕,耐心重復一遍:讓師父瞧瞧。 忘憂像是動彈了一下。師父的話音聽起來平和,卻好像比往常發怒的時候更加危險,透著一股冰寒之意。這樣的師父讓他感到陌生。他慢慢地放下了手,亂糟糟的長發間一根流血的斷角赫然醒目,師父看著,又嘆了口氣。 忘憂渾身一顫。 林風弦的金瘡藥是萬年老藤研磨而來,靈驗無比,有價無市,這會子就被他一股腦地全倒在斷角創面上,又拿帕子包住,把小金龍包得像個纏頭巾的小姑娘。林風弦也不會說什么安慰人的話,傷口既已包扎好,他便起身,道:日后不可做這樣的傻事。 忘憂慢慢地道:師父您要走嗎? 他的聲音介于男孩與男人之間,余一絲銳氣,卻又在冷空中發著渾。 林風弦一愣,半晌,才道:你都聽見了? 忘憂的眼神凝著虛空,很認真地道:是不是因為我,藏不住這對角,所以師父您,不要我了 說正要習慣性反駁他說什么傻話,又驀地停下來。林風弦發現自己沒辦法好好回答這個問題。 忘憂的聲音低下去:如果我不是個小傻子就好了。 林風弦見他一副哼哼唧唧的樣子,終究沒忍住母性發作,伸出雙臂攬他入懷,一面拍著他的背哄他道:你是小傻子也沒關系,有師父在,無人能欺負了你去。更何況,天底下哪有像你這么好看的小傻子? 他說這話是真心實意的,可誰料這小傻子,卻在他的懷里猛然哽咽了一下。 他正慌神呢,卻聽小傻子道:師父,你好香,我,我下面又變大了 林風弦: 忘憂哭道:要不我,把下面也剁了 使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