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陸思思在她弟弟陸禹繁出生后徹底成為了這個家的一個同姓外人。 她是她mama改嫁過來的拖油瓶,她還記得十一歲時她扭捏的站在那個燈火輝煌的大廳里,潔白的瓷磚上沒有一絲塵埃,幾乎能倒映出她此刻的窘迫。 她剛在小公園與人打了一架。 班上的幾個皮孩子追著她喊她沒父母的野孩子,把她的書包丟到小公園的池塘里。陸思思像只發怒的小獅子一般沖了過去與他們撕打在一起,她那時雖然身材矮小,卻是實打實的壯,力氣更是大的出奇。她像一顆發射出去的子彈一樣撞倒了一個個子高她一頭的男生。 陸思思住在老城區的弄堂里,靠隔壁的瞎眼奶奶接濟過活。她也是有mama的,mama隔三差五會回家來給她做頓飯,放幾件新衣服在家里,還會塞錢給隔壁的奶奶,叫她多照顧陸思思。 她有mama的。 她也有爸爸,她家里有本老相冊,有一張照片是一個穿警服的男人挽著溫婉的妻子,妻子的臂彎里有一個小小的嬰兒。 那女人的眉眼十分熟悉,大概是她母親二十多歲的樣子。 他們的嘴角都是相似的弧度,應該是幸福的弧度。 陸思思認定這是他們一家三口。 所以,她是有爸爸有mama的,她決不允許別人這樣說她。 陸思思打架毫無章法,但勝在力氣大,下手更是鉚足了勁,所以一對多竟然也沒吃太大虧。 那幾個孩子見陸思思拼盡全力如一只不管不顧的瘋狗般死摁著一個男生打,尖叫著要拉開陸思思,陸思思正打紅了眼,她的鼻血從鼻腔里淌出來,滴到自己的手上。 她忽然覺得下身一涼,原來是一個女孩在扒她的褲子。她登時嚇的大叫起來,死死地攥住自己的褲腰,眼淚爭先恐后的從眼眶里涌出。 那幾個孩子見她害怕了,得逞般的大笑起來。那個被她摁在地上打的男生一瘸一拐地站起來,沖著陸思思的肚子狠狠踢了一腳,還沖她的臉啐了一口,“沒爸沒媽的賤人,知道為什么他們都不要你嗎,因為你就是個瘋子,你腦子有問題?!?/br> 那幾個孩子撲到她身上要把她的衣服扒下來,陸思思蜷縮在地上如一條被雨水打濕的流浪狗一般,大聲的嚎啕著。 “你給我們老大道歉,你給他跪下,我們就放過你!”一個壞孩子在旁邊惡狠狠地說。 陸思思只顧著哭,她的心里都是恨,她憤恨這個世界,憤恨沒有人來救自己,憤恨自己真的如他們所說的那樣,是個沒人要的野孩子。 陸思思想,就算自己今天被人打死了,也絕對不會道歉。 她已經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了,只覺得那些拳打腳踢有時重,有時又很輕。天空上的云變得很低,像被子一樣像她壓過來。 她有些喘不過氣。 這時,身上如雨點般的毆打消失了,那些扯著她褲子的手好像也消失了。她整個人脫力般的癱倒在地上,劉海被汗浸濕,劇烈的喘著粗氣。 是一個瘦瘦高高的少年,居高臨下地站在她面前,逆著光。 他那一刻如天神降臨般拯救了陸思思。 他緩緩蹲下來,向陸思思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是陸思思見過最好看的手,修長、無暇,握上去的時候是干燥而溫暖的。 這點暖意像夏季黑夜中的點點螢火,淅淅瀝瀝的點亮了陸思思的永夜。 那少年拉起她的手,陸思思緊緊地握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像抓住了無邊汪洋中唯一跟浮木。那少年只是淡淡的睇了她一眼,任由她握著。 他淡淡的掃了一眼身量都不足肩膀的一群壞小孩,才開口說了一句,“以后都不要欺負她,不然我有的是辦法讓你們在這個學校待不下去?!?/br> 這少年身上有生人勿進的冷感,此刻一副保護者的姿態,說出似威脅的話語,把半大的小孩們嚇得不敢再叫囂,只在原地呢喃著,“你以為是誰,我們憑什么聽你的…….” 少年身后有個穿西裝的成年人,聽見這話就一步上前,徑直走到說那話的孩子面前,摸了摸他的頭,看似和煦的說道: “五年級還這樣沒禮貌,我不介意替你父母教育你?!?/br> 那少年忽然低下頭,看著陸思思說,“陸思思,你想打回來嗎?” 陸思思沒聽懂他說的話,茫然地問,“什么?” “我問你,他們剛剛欺負了你,你要欺負回去嗎?” 陸思思抿了抿嘴,松開了攥著汗津津的手,徑直走到那個踹她肚子的男孩面前。 陸思思鉚足了勁兒一腳踹在他肚子上。 那男生措不及防,被陸思思踹倒在地上,捂著肚子打滾。 陸思思冷冷抬眼又惡狠狠盯著那個提議扒她褲子的女孩,伸手狠狠地揪住她的辮子。那女孩被她扯得哭叫起來,胡亂的抓著陸思思。陸思思扯掉了她一把頭發扔在地上,眼紅得如同一只小狼崽。 這就是十一歲的陸思思,睚眥必報,是石縫中生長的野草。 她的書包已經被撈上來,散發著陣陣惡臭,她將書包接過,緊緊地抱在自己懷里,抿著嘴倒退了幾步,然后轉過身撒開腿就要跑。 她剛轉過身,就被人如拎小雞般揪住了領子。 “你去哪?”是那個少年。 “你放開我!我要回家!”陸思思在他的手下尖叫著扭動自己的身體。 少年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把她拉過來,微微彎下腰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跟我走,我帶你回家?!?/br> 陸思思就這樣被他半強制著戴上了那輛黑色的轎車,陸思思這輩子都沒有坐過這樣高級的轎車,光溜溜的真皮沙發,車內還有好聞的香氣,只是自己如同一個從臭水溝里爬出來的癩蛤蟆,渾身又濕又臟,還抱著一個散發著惡臭的書包。 她在車里尖叫著,不停地鬧騰,那少年被她折騰的煩了,伸手去捂她的嘴,像是絲毫不在意她滿是泥水和血水的臉。 她狠狠地咬上少年伸過來的手。 少年 “嘶”的一下把手縮了回去,面色沉下來,冷冷的瞥了陸思思一眼。 陸思思看著他眼中仿佛有細碎的浮冰,她心里沒由來的害怕起來,慢慢的不鬧騰了,只死死地抱著自己的書包沉默的縮在一個角落。 車子停在一棟宅子前。 少年淡淡的對她說了句,“下車?!甭牪怀鱿才?。 少年沒有再 牽她,自己走在前面,步子很大。陸思思背著書包緊緊地跟在后面,到后面跟不上,只好小跑起來。 她的鞋太臟,在潔白的瓷磚上留下一個一個黑色的腳印。 她看見自己很久沒見的mama坐在沙發上,穿著她從沒見過的精致得體的華服,頭發打理的一絲不茍。 齊雪楠聽到她進來,扭過頭看向這個衣衫襤褸仿佛從泥地里爬出來的小孩,嫌惡的表情爬上了臉。 “這是思思吧?!币粋€男人正從旋轉樓梯走下來,他穿著一身西裝,身影偉岸又挺拔。 陸思思此刻正如同犯了錯一般垂首站在齊雪楠面前,見那個男人向自己走來,微不可查地往后退了一步。 “這是怎么了?”那男人看到如此狼狽的陸思思十分驚訝,“和人打架了?”他一邊說一變從自己西裝的口袋里拿出手帕,一下一下得幫陸思思擦臉。 陸思思僵直了身體,偷偷觀察自己母親的臉色,只見她神色漠然的坐在哪里,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 “瓴舟,這是怎么回事?!蹦悄腥伺ゎ^問少年。 少年此刻正抄著兜站在那里,懶洋洋說道,“我去他們學校找她,沒找到,就沿著她回家的路找,路過小公園就看到她被一幫孩子摁在地上打?!?/br> 那男人看起來有些心疼的拉起陸思思的手,溫和的對她說道,”思思,以后有爸爸mama哥哥在,不會有人再敢欺負你?!?/br> 齊雪楠還是面色不好的扭著頭坐在一旁,那男人拉著陸思思的手轉向少年,“這是陸瓴舟,比你年長幾歲,你叫他瓴舟哥哥。 這時陸思思才仔細看清那少年的模樣,他如天上的飄動的一片云,輕柔、綿軟、潔白無瑕,他懶懶散散的站在那里,如同一幅水墨畫在她面前緩緩展開,眸子明亮的驚心動魄,陸思思這樣看著,仿佛魂魄都要被吸進去。 而她是地上的爛泥,她是下水道里爬出的老鼠,她垂著頭看著自己被泥水弄臟的鞋,自己黑黑瘦瘦的雙腿,還能聞到自己身上散發出的陣陣惡臭。 她不屬于這里,她是這個家里的一直無處可逃的蟑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