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隱瞞了二十年之久的秘密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剖開，雖然鮮血淋漓，梁大成卻覺得有種近乎殘忍的痛快。他來到客廳，抓起桌上的幾粒藥丸準備就水吞下，愣了一愣，又將它們放到桌上，回頭看書房里那個如石化一般的側影。

    “梁彥，你對我恨之入骨，卻為我保守了這么久的秘密，你心里，應該也不好過吧？”

    梁彥沒有說話，手指被鋒利的書頁劃出一條細長的口子，帶來一絲輕盈的痛感。

    “是爸爸對不起你......”

    說完這句話，梁大成忽然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耗盡了，他很累，每一根手指都在顫抖，抖得他沒有辦法把桌上那把五顏六色的藥丸抓起來。

    可就在他用盡全力和那幾粒藥丸做斗爭的時候，外面的樓梯間，卻又一次傳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

    “篤篤篤......”每一聲都充滿了韌勁，在樓道里反彈出出冰冷的回音。

    梁大成好容易摳在手心里的藥丸又一次散落下，他搖著輪椅奔到門邊，看著上面黑漆漆的貓眼，壓低聲音狠狠問了一句，“誰？”

    和以往一樣，門外沒有任何人回應他。梁彥看到梁大成反常的舉動，丟下書站起身，皺眉望著輪椅上那個因為病痛和衰老而縮小了一圈的身影，不耐煩嘟囔一聲，“你在和誰說話？”

    梁大成回頭看向兒子，枯黃的眼圈里滿是驚悚，“你沒聽到嗎？她就在門外?！?/br>
    梁彥咬住牙關，從唇角憋出幾個字，“你先把藥吃了?！?/br>
    梁大成默默搖了搖頭，下一刻，卻一把把門拽開，撥動輪椅朝外沖了出去。

    一股寒風破門而入，把梁彥桌上的紙張吹得紛紛揚起，他伸手去攏那些飄揚的稿紙，余光瞟見梁大成的輪椅被防盜門的門檻絆了一下，晃出一道冷光后，倒栽蔥似的滾下樓梯。

    ***

    接到曹川的電話時，辛夏剛從公交車上下來，掛斷后，她手忙腳亂地去攔出租車，手里提的一袋橘子掉在地上，滾得到處都是。

    一輛車在路邊剎住，里面的人摁下車窗看她，“你要去哪兒，我載你一程?！?/br>
    辛夏正在彎腰撿橘子，聽到這話，忙不迭抬頭望向倪殊，眼中光線撲朔，“我要去醫院，梁大成向警方自首了?！?/br>
    一路上倪殊開得風馳電掣，和曹川幾乎是前后腳到達了市中心醫院。肖樹也來了，看到倪殊，眼神頓滯了一下，沒有打招呼。

    曹川招呼辛夏過來，兩人和一個輔警健步如飛地朝重癥病房的方向走，誰都沒有說話。到了病房外面，辛夏看到梁彥斜倚在門邊的墻上，面無表情地沖穿著警服的曹川輕點了下頭。

    病房里，四面白色的墻把窄小的病床罩在中間。梁大成縮在被子下，仰頭看著上方，枯黃的眼睛像干涸的洼地。他身邊，幾臺儀器正在無聲地運轉，顏色各異的電線連接著那具冷而未僵的rou體。

    醫生看到兩人進來，輕聲交代了幾句便出去了。

    房門闔上，辛夏覺得自己仿佛掉進了一個冰冷的洞窟里，即便穿著羽絨服，還是阻擋不了絲絲滲入的寒氣。

    “梁大成，你要向警方自首什么？”曹川示意輔警打開錄音設備，看向病床上的梁大成。

    梁大成費力地張開嘴巴，喉結抽動了幾下，“我.....我殺了人，二十年前，我親手殺死了安雅?！?/br>
    第五十九章 命

    梁大成還清楚地記得第一次見到安雅時的情形。

    那天梁晗生病了，哭著要mama，他于是打電話給梁彥，讓他和鄒瑩快點回家。

    他本以為安雅不會跟著過來的，可是在客廳里給晗晗沖奶粉時，卻聽到了樓梯上，一串獨立于梁彥和鄒瑩腳步聲之外的，清晰的高跟鞋的聲音。

    安雅毫無預兆地出現在梁家。她的年輕和朝氣與這間略顯陳舊的屋子有些格格不入，腳上蹬的那雙高跟鞋在暗黃的燈光下閃爍出奇異的光彩，吸引了梁晗的注意，成功地止住了他的哭聲。

    “星星?！绷宏蠌牧耗笐牙锾匠瞿X袋，短胖的手指朝下戳了戳，揉了揉自己盈滿了鼻水的鼻頭。

    “這是安雅阿姨，”梁彥從后面擠上來，笑著去摸梁晗的腦袋，“她給你買了巧克力，是你最喜歡吃的牛奶味兒的?！?/br>
    安雅經他提醒，忙從挎包里掏出一只包裝精美的禮盒遞過去，嘴里笑著，“這是阿姨托人從國外帶回來的，國內的超市買不到的，不過你要是喜歡，阿姨保證你想吃多少就有多少?！?/br>
    梁晗聽了兩眼放光，迫不及待伸手去抓，可是剛觸到包裝，就被鄒瑩搶先一步抱了過去，摁住胳膊。

    “他今天已經喊嗓子疼了，再吃這些甜食，恐怕大半個月都好不了。要是按你說的想吃多少有多少，我怕這孩子長到上學的年紀都難?！?/br>
    “鄒瑩......”梁彥本想制止她，話到嘴邊，卻忽然心虛，他放緩語氣，“鄒瑩，天不早了，晗晗也需要休息，今天先讓安雅回去吧?！?/br>
    梁母見機趕緊上前勸和，“孩子的身體最重要，其他事情咱們再慢慢商量?！?/br>
    鄒瑩垂眸冷笑，眉目黯淡，“沒什么好商量的，今天我們三個把什么都說清楚了?！?/br>
    眼見她又將事情說回去，梁彥心頭輕輕一抽，可鄒瑩卻就此打住，抱著梁晗朝里間走去，經過梁大成身邊時，低頭道了一句，“爸，今天讓你和媽cao心了?！?/br>
    梁大成嘴唇動了幾下，終是沒有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