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自此后,辛傳安再也沒有讓辛夏參與自己的案子,直到六年后,她十五歲時的那個盛夏。 他死去的那個夏天。 *** 從昏睡中醒來時,辛夏發現眼角已經被夢中的淚水染濕,她裹著被子支起身,從床頭柜里拿了片白加黑吞下,這才扭亮臺燈,望向光禿禿的天花板,任窗外蕭殺風聲灌進耳朵。 “我很想你?!彼哉Z一句,感覺眼眶發熱,便使勁揉揉眼角,拿了枕邊的手機過來,試圖將自己從情緒的旋渦中拯救出來。 這么多年,辛夏一直是秉承著“混”日子的心態生活,常常掛在口頭的話,便是那句短短幾十年,快樂一天是一天,何必難為自己,何必總和生活較真?;蛟S,這便是今天陳蒼所說的,她的改變。 可陳蒼不知道的是,辛夏的變化并非是對生活的妥協,而是一種偽裝,假裝前事沒有發生,假裝對后事滿不在乎,只有這般,她才能龜縮于一隅,將被痛苦撕裂成兩半的日子勉強過下去。 只不過這一點,辛夏自己也沒有意識到。 同事群里已聊得熱火朝天。李嘉明臨時敲定周末到郊外某度假山莊一日游,言辭中卻頗有些神秘,說是要介紹一位大人物給同事們。 此人的身份并不難猜到,因為半月前,就有傳言說剛剛空出來的總監的位置將由嘉晟傳媒的主要控股人——倪氏家族的小兒子頂上。 當時聽到這個消息,劉姐便說,“現在公司的空降兵是越來越多了,今年效益也沒有達到預期,這是國之將亡必有妖孽啊?!毕肓艘幌胗值?,“但要來的是個鉆石王老五,我倒是可以當了那虞姬,堅忠不渝,生死相隨?!?/br> 辛夏聽了白了她一眼,“我看你是騎驢找馬了這么多年,卻發現馬也沒比驢子好到哪去,一樣都要被資本家剝削?!?/br> 劉姐反駁她,“那不一樣,馬高大,肌rou發達,我就喜歡肌rou男?!?/br> *** 陳蒼的回憶 這廂陳蒼也看到了同事群里的消息。 微信提示音連番炸屏時,她剛彈完一首貝多芬的g大調變奏曲,盯著黑白兩色的鍵盤發呆。 放在墻角的行李箱上凝著幾滴水珠兒,明明是被今日時斷時續的雨淋過,她卻覺得,那是胡遠航一家長眠的地方——西郊常青陵園冰冷的氣息。 第六章 胡珈 陳蒼昨天去了趟常青陵園。 她下了飛機接到兩個電話,一個是以前的鄰居,另一個是兒時一起練琴的朋友。 聽到那端提起要去常青陵園祭拜,陳蒼方想起那天是胡遠航十二周年的忌日,她一時有些恍惚,驚覺這件事竟然已經過去了這么久。 修理管道的師傅走后,天空開始淅淅瀝瀝地落雨滴,將陳蒼家門前的小菜洼澆得一片泥濘。她沒有帶雨靴,穿著平底鞋的腳只能盡力踮起,小心跳過地上一個個水洼。 走到院外鎖門的時候,鼻子里竄進一股檀香味兒,陳蒼抬頭,果然看見東邊鄰居家的窗中有香火的紅光閃動。那位腦袋壞掉的婆婆幾十年如一日,每天一炷香,從未間斷過,過去偶爾遇到陳蒼,還會用兩只渾濁得發灰的眼睛盯住她,咿咿呀呀說著她聽不懂的話。 就在鎖門的工夫,婆婆卻推門出來了,顫巍巍指了她幾下,嘴巴里含混咕噥出幾個字。 “什么?”陳蒼已經“咔噠”扣上鎖,單手撐傘站在雨幕中問了一句。 婆婆又說了一遍,還是那幾個字。陳蒼剛想回她,一位路過的鄰居在后面悄聲說道,“跟她說什么呀,她年輕的時候跟一個有婦之夫糾纏不清,結果鬧得人家兩口子在路上吵架,被一輛貨車撞死了?!?/br> 鄰居說完就走了,婆婆也不再理她,開始用晾衣桿去搗院中塑料棚上積了一夜的雨水。陳蒼看了她一眼,終是沒說什么,轉身離開了。她先到小區旁邊的花店買了一束白百合,這才叫了出租車,去往常青陵園。 公墓建在一座小山坡上,進了大門順著石階朝上走二十幾米,就是胡遠航和妻子兒子的合葬墓,被一層雨霧罩著,遠望去白騰騰的一團。 墓碑上的照片和陳蒼記憶中的一樣:男人不茍言笑,年紀不到四十,嘴角卻有兩條刀刻似的紋路,女人比男人小七八歲,燙著當時流行的大波浪,笑容略顯輕佻。 胡遠航的妻子朱丹丹是學美聲的,陳蒼記得她總喜歡一邊哼唱著那首《春天的芭蕾》,一邊在胡家客廳的飄窗處插花,大多數時候都是百合,偶爾會在有嚴重鼻炎的胡遠航的抗議下,換成沒有香氣的虞美人或郁金香。 而他們的兒子胡珈,也是記憶中眉目清爽的模樣,嘴角總是翹著,天生一張笑臉。 這就是胡遠航一家。時間已經在他們的音容笑貌上停駐了十二年,還要永遠這般停駐下去。這,就是死亡。 陳蒼和幾位同學一起對著墓碑鞠躬,禮畢,她將懷中焐熱的白百合放在碑前,讓自己的體溫去觸碰墓碑的冰涼。 “哎,胡珈?” 身后忽然掀起一片sao動,陳蒼在驚詫中回頭,卻只看到下方林立墓碑中的一個背影。那人穿著黑色套頭帽衫,后腦勺的一縷頭發支棱著,正闊步走下山坡,沒一會兒,便被蔥蘢的松柏隱去了身影。 “瞎說什么呢,嚇我一跳?!蓖橹杏腥吮硎静粷M,“看到個背影就說人是胡珈,胡珈在這里躺著呢?!?/br> “噓?!庇腥讼铀诓粨裱?,慌忙豎起食指示意他噤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