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方才叫胡珈名字的那位卻不打算就此停止,依然望著那早已不見的人影唏噓,“絕對沒錯,他剛才回了下頭,被我看到了,那眉眼嘴巴,我不會認錯?!?/br> 他人還要反駁,陳蒼先走過去拍了那人的肩膀,“先下山吧,雨大了?!?/br> 她聲音不大,語氣輕緩,大家聽了卻不再爭執,魚貫朝山下走去。 *** 和舊友們告別后,陳蒼叫了輛出租車,上了車她才發覺自己的鞋子已經完全濕透了,于是活動了一下有些發麻的腳趾,沖司機道,“去人民公園?!?/br> “現在已經很少有人去公園了,老年人還多一些,”司機從后視鏡里看了陳蒼一眼,眼中含著明顯的審視意味,“年輕人都喜歡去健身房,還有玩什么劇本殺?!?/br> 陳蒼笑笑沒有做聲,看啟動的車子在窗前濺出一簇水花。 行駛途中雨已經停了,太陽卻還沒出來,藏在烏云中露出一張蒼白的臉。車子在紅燈前停下,司機已經準備接下一單客人,漫不經心對陳蒼道,“喏,還有兩個路口就到了,現在不比以前,以前這片地方多熱鬧啊,又是公園又是藝術學院,現在學校也遷到郊外了?!?/br> 陳蒼的腦袋本來抵著車窗,可太陽忽然從云層中掙脫,明晃晃的光直射下來,灼痛她的眼睛,她于是向里靠了靠,把頭偏向另一側。 “家屬院也準備拆遷了,不拆不行啊,門口這么黑洞洞的一棟樓,多影響市容市貌......” 陳蒼沒想到自己會以這種方式和它見面,家屬院的圍墻已經拆除了,從她這個方向,能清楚看到那座被煙熏黑了的小樓。當然最嚴重的的是六樓那一戶,兩個朝西的窗戶早已變成光禿禿的黑框,像兩張巨幅的遺像。 陳蒼自然是看不到里面的,不過她還記得,離窗戶不到兩米,便是那架她熟悉的長江牌鋼琴。鋼琴是貼墻放的,墻上貼滿了胡遠航的學生獲獎的照片,最中間那一張自然是云暮的,他穿著白襯衫,外套正裝,靦腆地微笑著,脖子上掛著一枚金燦燦的獎牌。 可陳蒼腦海中卻忽的冒出另一幅畫面,胡遠航在云暮的照片旁邊挪出一個空位,背手笑著,下頜被夕陽的光勾勒出一條金色的弧線。 “本來說要粉刷的,可是這樓里其他人都陸續搬走了,所以也就作罷了,也是,燒死人了,還不是一個,誰不嫌晦氣?!彼緳C看著烏黑的樓宇又說了一句。 陳蒼沒有聽到他在說什么,她的思緒游離到那最后一天。她上完課,裝好書本和胡遠航鞠躬道別后,便開門下樓,走出幾步,胡珈從屋里追出來,他好像剛睡醒,一邊叫她一邊揉眼睛,“jiejie,陪我看完西游記再走吧,今天晚上觀音菩薩就來五莊觀救他們了?!?/br> 陳蒼想說什么,透過門縫看到胡遠航朝她這邊望過來,便對胡珈笑笑,“你爸說你也要開始練琴了,以后可不能再這么瞎玩了,回去吧?!?/br> 說完將拎在手中的帆布包挎到肩頭,轉身朝樓下走,轉了一個彎,又被胡珈叫住。 小男孩已經走出門,趴在樓梯扶手上,眼睛彎起來像兩條小橋。他沒說話,就這么沖陳蒼笑,趿拉著拖鞋的腳一前一后地晃蕩著。 這就是兒時的胡珈留在陳蒼腦海中的最后一個影像。 “姑娘,人民公園到了?!?/br> 陳蒼沒有聽到這句話,她的思緒還漂浮在胡家的單元樓里,順著樓梯朝下走。樓道光線陰暗,到一樓的時候,才看到樓洞外面透過來的霞光,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人,他背對單元門站著,影子在身后被拉得很長。 “人民公園到了?!?/br> 司機生硬的聲音將陳蒼從回憶中拉扯出來,她連忙道歉,付錢下車。浸滿了雨水的鞋子踩在地上,又沉又軟。 她抬起頭,看前面蒼翠層疊的人民公園,心底的沉郁被一掃而去,心情因葉片上被陽光掠起的晶亮變得明媚起來。 她抬步朝前走,可將將走出幾米卻猛地頓住步子,僵在原地。 陳蒼看到了一個人:那個大學生模樣的男孩子斜跨在一輛單車上,漫不經心地朝人民公園的方向望了一眼后,迎著陽光疾馳而去。 “胡珈?!彼x開的方向追了幾步,卻始終沒勇氣喊出這個名字。 *** 蓋上琴蓋后,陳蒼看著黑亮鋼琴上浮出的自己的影像,盯視了半晌后,心下了然:昨天遇到的那個男孩子怎么可能是胡珈呢?他的追悼會她都去過了,雖然不敢直視那具躺在水晶棺里的小小的身軀,但鞠躬時余光卻不免掠到。 修容后的胡珈尚算安詳,只是臉假得不正常。為了掩蓋被濃煙熏黑燙傷的皮膚,化妝師在他的臉上敷了厚厚的粉,最后又涂上兩抹腮紅,平添幾分色差分明的詭異。 陳蒼不信這個世界上有鬼,所以沒有在這件事上過多糾結。她拿起已經被微信轟炸得快沒電的手機,去看上面接二連三蹦出來的消息,抓住中心思想后,垂眸笑了笑,打出一行字:“山里溫度低,大家出行注意記得帶外套?!?/br> *** 周六午后,當辛夏坐在開往水鎮的大巴車中,因為藥物作用睡得暈暈乎乎的時候,又收到了肖樹的微信。 “辛夏,我問過mama了,小姨確實有一枚那個圖案的胸針,是姨夫帶隊去歐洲比賽時給她買的。因為價格不菲,所以當時小姨寶貝得很,只有重要場合才會戴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