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辛傳安琢磨,鞋面上之所以要繡名字,是因為鞋子容易被搞混,以此推斷,兇手所處的環境定然人多雜亂,且大家都穿著統一發放的工鞋。根據這一點他很快就想到了工地。工人們最喜歡穿這種輕便耐臟的鞋,且一群人住在工棚,及易將鞋子搞混,故而一定會做些標記。 案發時京平的建筑工地一共有兩處,辛傳安先調查了離被害人家比較近的工地,卻一無所獲,于是他便將注意力放在城西南那處現在已經成了郵政局的工地上。 郵政局還保留著當年的建筑承包合同,于是沒用幾天,辛傳安便找到了嫌疑人——盧誠。 盧誠人早已不是當年的毛頭小子,可當辛傳安和同事們找到他并亮明身份時,他哭得像個孩子,沒等審問就自己全招了。 “這么多年,我沒有睡過一個踏實覺,因為我每晚都能夢到他們,尤其是那個三歲的孩子,明明斷了脖子叫不出聲,我卻總能聽到他的聲音……那聲音就像一把刀,能刺透腦袋?!?/br> 這是盧誠說的最后一句話,此后他便一直沉默,終審時都沒發一言,只是偶爾傻笑,一直到生命盡頭。 一樁沉溺了七年的滅門案就此塵埃落定,辛傳安心里卻不能平靜,他那時剛從區分局轉到市局,手頭大大小小的積案不下二十起,其中一大半都是命案。案卷的紙張已經黃了脆了有了毛邊,他每每翻閱,都怕它們在自己手里變成一抔抔再難辨清真容的故紙堆。 可他又不想把女兒扯進這一樁樁人間慘劇之中,畢竟辛夏只有八歲,正是天真爛漫看誰都像好人的年紀。 辛傳安抱著苦自己不能苦孩子的心里,風雨無阻地外出奔波尋找線索,或逐字細讀卷宗在辦公室攻堅到深夜,可即便如此辛苦勞累,他卻依然一無所獲。半年過去,除了找到了一位因說漏嘴被他人舉報的犯罪分子,他沒有破獲一起積案。 雄心壯志被現實擊打得粉碎,辛傳安心中的頹氣和鬢角的白發一起瘋狂滋長,讓他看起來仿佛老了幾歲。 辛夏看在眼里自是心疼,于是在九歲生日那天,拖住他的手撒嬌,“老爸,就讓我幫幫你唄,要是真的能讓兇手伏法,不也算是件積功德的大好事嗎?你忘記了,小時候有個算命的說我命淺福薄,必須行善積德才能扭轉,現在不正是好機會嗎?再說了,幫你又礙不著我什么,不就是看一眼的事兒嗎?!?/br> 辛傳安見女兒如此體貼,感動地淚眼模糊,悶頭喝了幾盅酒后,邊抹眼淚邊起身給辛夏鞠了個躬道,“爸爸......代表被害者的家屬們,對辛夏同學表示誠摯的感謝?!?/br> 第二天是周末,辛夏一早就隨辛傳安去了辦公室,爺倆從早上忙活到月亮西斜方才離開。 其后半年,辛傳安破獲了十余起的積案。同事們都說他是被佛祖開了光,眼明心亮,能找到旁人看不到的蛛絲馬跡,故而才能屢破奇案,就連那起被稱為京平市第一大案的竹影巷滅門案都破了。 各路表彰紛沓而至,被害者家屬送來的錦旗掛滿了刑警大隊辦公室,將肅穆的辦公室裝點地像一間洞房??墒?,就在省公安廳召開表彰大會之時,辛傳安卻缺席了。 他接到了戴偉麗的電話,對面的人心急火燎,說辛夏忽然發燒了到了四十度,送到醫院后不省人事,現在還沒有清醒。 辛傳安當下便什么也顧不得,焦急萬分地朝醫院趕,一路上心像擊鼓一般砰砰直跳,生怕女兒的身體出了大毛病。因為辛夏這半年來小病不斷,感冒發燒成了家常便飯,咳嗽更是一連幾個月都沒有好,他本想帶女兒去醫院檢查,又被戴偉麗嘮叨,說小孩子不燒不長個,不用那么大驚小怪。 可是現在連戴偉麗也開始著急了,想來辛夏這次是真的病得不輕。 辛傳安料得沒錯,他趕到醫院時辛夏已經被下了病重通知書。他拿著那張薄如蟬翼的紙,手抖得眼睛無法看清上面的字,只略掃到驚厥、脫水、呼吸困難幾個字樣。 通知單上最后一句話他倒是看明白了,但過目后更加驚心:“雖經積極救治,但患者目前病情趨于惡化,隨時可能危急生命,特下達病重通知,對于此后出現的狀況和需要采取的應急救治,請與理解和配合?!?/br> 戴偉麗一邊抹眼淚一邊把他拽到病床旁,手朝辛夏一指,嗔怒道,“辛傳安,你仔細聽聽,姑娘嘴里咕噥什么呢?!?/br> 辛傳安這才發現女兒似乎在小聲囁嚅著什么,于是忙把頭低下,可是當他聽到辛夏斷續吐出的幾個被害者的名字時,心猛然一驚,腦袋嗡嗡直響。 “什么行善積德,我看是以怨報德,”戴偉麗咬牙切齒盯著辛夏,似是想將她身體里看不見的東西撕碎,“我早就說小孩子火焰低,容易被那些死鬼纏上,你偏不信邪,為了你自己的那點榮譽,讓孩子幫你破案。你看看,現在姑娘被折磨地奄奄一息,連重病通知單都下了,辛傳安,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你后悔還來得及嗎?” 戴偉麗是個急性子,遇事一向腦子不動嘴皮子先行,雖然事后她也常為自己利嘴傷人后悔,可一到事兒上還是管不住自己。 辛傳安和她夫妻十幾年,自然是了解她的,可還是忍不住為她說的這句話傷心。他面子上沒有表露,沒日沒夜在醫院守了辛夏三天三夜,直到女兒脫離危險醒來,才握著她的手嗚咽出聲,“爸爸不是為了自己......但是爸爸,真的對不起夏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