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記國體政體,酈壬臣會寫下該國在實際中與書卷記錄中的差距,評判各國框架體制的優劣。 記商貿農業,酈壬臣會列舉出具體的資貨財利,交通往來,指出各國稅收分布權重,以點帶面,作風險預測。 記水利工事,酈壬臣會將自己親眼見過的工程詳細描述,闡述它的利弊,并與古今戰守聯系起來。 酈壬臣為稷下之士七年,曾跟隨酈夫子走南涉北,周游多國,她親眼觀察到各國風貌,比一般人豐富太多,也深刻太多,加之有自己的思想融入,由是,已成上品。 漢王樞一生都活在灃都,更從未踏出漢境半步,這樣的一卷書對她的吸引力是空前的。 整整十天,她幾乎是手不釋卷的覽過一遍又一遍。而后立即下令: 召酈生覲見。 這十天,對于酈壬臣來說漫長又煎熬,但對于劉樞來說,宛如一夕。 這一次的覲見地點有些特殊,沒有在宮人眼雜的殿內,而是在溫泉行宮山頂的涼亭,亭中狹小,劉樞的身邊只陪著聞喜,其余侍從便統統被打發到山腰的露臺上待命。 只有她們三人能聽到彼此的說話聲。 又是一個清晨,太陽還未升起,天色只是蒙蒙亮,眼前盡是浮云朝露。 大雪初霽,從亭中望去,山下霧凇彌漫,漢王擁毳衣而立,俯看山景,她們這場談話是站著進行的。 寡人讀完了你的批解。劉樞淡淡道:嗯,尚可。 這一句不咸不淡的評價叫酈壬臣不敢掉以輕心,王上厚愛,小人惶恐。 劉樞轉過身看著她,視線跟著籠罩過來,不過,有一點寫的不盡如人意。 又是這種覺察的視線 仿佛什么事情都逃不過這雙眼睛,酈壬臣被壓的只能更低的埋下頭。 小人不才,請王上明示。 寡人很好奇,你寫了王政優劣,寫了沖要攻守,寫了民生資材什么都寫了,可是,為何偏偏不寫諸國命門在何處呢? 命門,即一個國家最要害之所在,就像人的咽喉,扼之則死,放之則生。 世上沒有完美的國家,更沒有完美的政治,一個國家總會有那么幾點關鍵地方,毀之則潰不成軍;也總會有那么幾點,興之則一躍騰飛。 歷史上無數成功的改革家,無一不是切中了命門,扭轉乾坤的。 酈壬臣道:是小人學識淺薄,寫不出來。 開玩笑,這種刁鉆的課題怎么能明明白白的刻在竹片上呢,這不是要她的命嗎? 哦?是寫不出來,還是不愿寫,抑或不敢寫?劉樞嘴角揚起一絲微笑,此時四下無人,你不妨說說,沒準寡人聽了高興便留用你了。 酈壬臣小心翼翼的思量片刻,堅持道:王上恕罪,小人實在愚鈍。 哈哈哈劉樞大笑,明白了她的謹小慎微,你是會藏拙的。沒膽子把話寫明白,卻敢來直覲?難不成,是有人保? 酈壬臣背后一陣冷汗,這句話是不是漢王真的懷疑她和相國的關系了?不過,就算她是高傒的門客,也不會保她的,這是高傒對她的測試。 她實話實說道:小人出身低微,哪里會有人保護呢?就算您立即處死小人,也激不起風吹草動。 出身低微的人會年紀輕輕就有如此高遠的見識?劉樞在心中默默想著,但沒有說出來,因為這并不重要。 管她是什么出身呢,劉樞識人從不看重這些。金鏟子銅鏟子,有用就行。 罷了,你不說,寡人替你說。聽聽和你想的是否一樣? 劉樞一揚手,撩起厚重的披風,指點江山道: 天下有大國者六,小國者三,世事潮涌流變在于大,而不在于小。大國者,齊、魯、鄭、楚、鄖、漢耳,分而辯之,各有命門。 這是總綱,劉樞一氣呵成,繼續道: 齊帶山海,膏壤千里,宜桑麻,善漁鹽,人足智,好議論,然民心隨變,嗜投機,怯斗勇,貴賤不明,蔑于王法,故齊之命門,在于亂法! 夫鄭者,天下一都會也,四方通達,民俗懁急,賴于貿易,商賈富于王室,仰暴利而食,好游戲,多倡伶,游媚富貴,國中富而邊民弱,故鄭之命門,在于斷其財通! 講到這,劉樞看向酈壬臣,寡人所言,酈生以為如何? 酈壬臣內心激動,她萬萬沒有想到,漢王深居王宮二十余年,竟對天下有如此敏銳的洞察。如此天賦,是很多在位四五十年的老君王都不曾拎得清的。 于是她贊道:小人以為王上所言極是,愿聆聽圣教。 劉樞見她肯定的神色不像假的,心中欣然。這些見解她平時無人可以訴說,也正想借此疏通一番,便繼續道: 至于魯者,俗好儒,備于禮,有古君子之遺風,頗有農桑之業,然地小人眾,儉嗇畏罪,教條板滯,朝中三桓當道,亂于外戚,國君衰弱,無支可依,故魯之命門,在于亂政。 楚風彪悍,其俗易怒,地薄,水澤,寡于積聚,行巫術,喜青銅,賤奴虜,兵強氣盛,然窮兵黷武,蠻橫無章,尚暴力,輕文士,故楚之命門,在于亂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