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酈壬臣忍不住一面聽,一面默默贊嘆,這些一針見血的看法,如果是從別個國君的嘴里說出來,她只會覺得驚奇,但是從漢王口中說出來,便是驚悚了。 高傒一輩子都想將劉樞養成個昏廢之君,二十多年來,做了諸般努力,竟然到頭來全是徒勞。 酈壬臣根本無法想象,眼前的君王是費了多大的狠心和念力,才能將自己從那閉塞的王宮深處掙扎出來啊。 暗無天* 光的漢王宮,也遮不住烈日的初升。 在劉樞的話語進入收尾時,天邊的朝陽也慢慢浮出云層,透過濃霧,金色的光線照耀著涼亭的每一處。沉緩圓潤的女音繼續說著: 鄖國亦沃野,自相己足,地饒丹沙石銅,盛產楉果,山勢窮險,易守難攻,四塞棧道,無可交通,本可偏安一隅,然鄖伯偏私偏愛,廢長立幼,國基不穩,故鄖之命門,在于亂君。 此大國之命門也,至于小國者,蓋隨波逐流,茍于生存,不足為慮。 劉樞講完,手收回袖子里,不等她發問,酈壬臣已長拜到底,由衷地嘆道: 王上所見,拔乎其萃,諸王不能也,小人亦不能也! 劉樞笑話她道:酈生謙虛了,若你不能,就寫不出那一卷書了。 直起身來說話吧,寡人沒叫你拜呢。 唯。酈壬臣站直了。 劉樞說完了,但也沒說完,她針砭時弊,直指諸國要害,卻還漏了一個。 漢國。 然而她也不必說了,漢國的命門在哪里,又該怎么解開,劉樞怎么會不清楚呢? 漢國危機不在蕭墻之外,而在蕭墻之內。 她們都明白這一點。 于是酈壬臣便問起別的事:請教王上,小人沒有去過鄖國,故有一事不明,為何您說鄖國廢長立幼呢?天下中從未聽過鄖國有這樣的傳聞啊。 哼。劉樞篤定道:就算現在沒有廢長立幼,那也是遲早之事。因為,鄖國的長公子衷,已經出逃到了漢境。 竟有這等事?這確實是酈壬臣不知道的。 公子衷為鄖國長公子,又為先伯夫人所生嫡子,本應是最名正言順的太子,卻倉皇出逃到漢國來,這說明,鄖國王室的亂象已浮于表面了,只是外國還不曾得知罷了。 寡人留下了他。劉樞主動說出,觀察著酈壬臣的反應。 如果她是高傒親密的門客,一定會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 可惜酈壬臣沒什么表情,她只是在心里納悶,為何漢王要留下公子衷。 劉樞不再說下去了,她自然有她的布局,但酈壬臣并不是一個能叫她完全信任的人,不必多言。 一言不發的漢王轉了個身,撫去欄桿上的積雪,忽而一陣微風吹過,帶來幾片潔白的雪花,落在劉樞那刻著饕餮紋的墨玉王冠上。她像是渾不在意似的,隨手拂去,舉手投足間透著一股旁人無法模仿的自如和矜貴。 酈壬臣默默看過去,金色的陽光照耀在劉樞的側臉上,高額日角,鼻梁高挺,眉宇濃密,大氣的五官排布明朗,威儀莊重,不怒自威。 有些人生來就是不凡的。 片刻后,聞喜上前提醒道:王上,該是會見大夫的時辰了,您要移駕去桂枝殿嗎? 劉樞點了點頭,轉回身來望向那年輕的士子,再度開口:酈生已直覲三次,你覺得寡人會怎么做呢? 酈壬臣的心宛如沉在了冰湖中,終究漢王還是不為所動嗎? 她默默低下頭,小人但憑王上裁決。 裁決?劉樞琢磨著這兩個字。 也許是光影太過刁鉆,折射在酈壬臣的身上,劉樞瞧著年輕士人的身影,驀然就晃了神,心底響起一句呢喃:那個女孩子,如果能順利長大的話,也該是這么大的年紀吧 咳,咳。她咳嗽幾下,甩掉了那些無意義的念頭,擺了擺手,你走吧,寡人不殺你,亦不用你,你離開漢國吧。 毫不猶豫的,她扭頭命令:聞喜,回宮。 唯。 回去的路上劉樞坐在王輦中一動不動,連侍女為她倒上的湯藥也不喝一口。 王上真的覺得那齊國的士人一無所用嗎?聞喜恭順的問道。 劉樞從沉思中回神,瞪了一眼聞喜,寡人雖然被高氏堵住了耳朵和嘴巴,聽不見,說不出,但寡人的眼睛可還沒有瞎呢。 聞喜低頭抿唇,他明白主子的意思,主上是有識人之慧的,很顯然她已經見識到了酈壬臣的才學。 劉樞伸出一只指頭,點著幾案,說道:那酈壬臣確有肱骨之才,大漢國能有她這般見地的年輕人,著實沒有幾個。 那您為何還趕走她?若她轉頭效忠他國,豈不是放虎歸山,成為禍患? 哼。劉樞輕蔑一笑,寡人可不似齊王那般小肚雞腸。 說完,她有些頭疼的點點太陽xue,可惜了,她是高氏的人。 您這么確定? 劉樞沉默。 在這場蕭墻之內的斗爭里,她一步都不能有失,若是因為用人失誤而輸掉全局,那可真就萬劫不復了。不僅是她,整個漢室基業都將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