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齊國士人還有什么話,盡管道來。 喏。酈壬臣想了想道:方才小人只回答了離開齊、鄭的原因,并未談及兩國要政。 她察覺到漢王的目光正盯在她頭頂上,似乎是在認真傾聽,也似乎是在探查她。 兩人這時坐的近了,在這樣的視線下,酈壬臣心中莫名有一絲緊張。 因為有些人的目光,天生就令人覺得有威壓感。 酈壬臣更深的俯首,繼續道:齊國之政,問題不光在使民以時,更在于應當如何配置資源,這才是齊國亟需要解決的事,可是,小人還沒來得及再次向齊王建議,他便已不能容小人了 劉樞頷首,沒有打斷她,示意她說下去。 以劉樞識人的毒辣眼光,已大概看出酈壬臣是有些見識的,哦不,不僅是有些,而且是見識非凡。 只可惜,她是高傒的人。 與此同時,酈壬臣也悄悄察覺著漢王那不冷不熱的神情,心里還是不太有譜,漢王對她的態度到底有沒有轉變,她不敢定論。 于是她繼續說下去:而鄭國之政,小人認為,在于國君沒有警戒,遠離誘惑,鄭伯或許無法明白,做國君的,雖然富有一國,但卻不是國家的什么都可以據為己有的,其中的分寸,是國君必修的原則。 劉樞道:這些話,你也沒來得及告訴鄭伯嗎? 酈壬臣卻搖搖頭,非也。小人沒有向鄭伯說出這些,并非沒有機會,而是鄭伯其君,不值得。 哈!這話把劉樞逗笑了,沒想到你還是個有點脾氣的人。 有點脾氣?酈壬臣還是第一次聽到別人這樣評價自己,而做出評價的人,還是漢王,她不知該如何回答。 劉樞呷了一口熱茶,問道:齊國士人的高見,就這么些了嗎?你拿來直覲的本事,都使完了? 這句話問出來,只見那端坐階下的士人沉思了片刻,隨后從袖中拿出一卷書來,雙手舉起,言道:小人愿向王上獻上此書,待王上看過,再做評斷。 這是什么? 聞喜繞過臺階,從酈壬臣的手中接過了那一捧竹簡,返回放在漢王的桌案上,漢王卻沒有要翻閱的意思。 此書是《九國方輿圖志》。 劉樞好笑道:你當我漢國是什么破落地方?寡人后宮的藏書中亦有此書,為何要看你的? 酈壬臣恭恭敬敬道:小人在每一段旁都做了批注,傾注了小人十余年的心血,王上一看便知。 她相信,如果那王位上坐的是個值得托付的君主,那么就一定會讀出這卷書的價值。 這三次直覲,她不能出一點差錯,因為這是最好的機會。 于私,想斗倒高傒,報仇雪恨,她需要一個有力的幫助者,而最好的人選,就是漢王。 于公,作為謀士,她需要選擇一位值得輔佐的君王。而那位君王的人選,她希望是漢王。 三天前,在殘酷的刑場,在那炮烙之刑時,檀弓一箭射出,她見到了劉樞眼底的惻隱之心。 劉樞的手摸上了那卷書,拿起來掂了掂,是比普通的《九國方輿圖志》要厚不少,也重不少。 不過她還是沒有翻開,而是玩世不恭的笑道:你說你留在漢國是因為不曾見寡人犯過一個國君原則性的錯誤。那么你可知道,坊間都傳寡人是個昏聵之君?你就不怕死無葬身之地? 小人有所耳聞。酈壬臣道:但,《說苑》中有言,耳聞之不如目見之,目見之不如足踐之,足踐之不如躬身辨之。您是什么樣的君王,小人只相信自己的判斷。 啪嗒! 劉樞手中的竹卷掉落在案上,她面具一樣的笑容也凝固在臉上。 《說苑》 疼痛的記憶被掀開一角,曾經,也有一個人,喜歡引用冷門的《說苑》中的句子寫信給她,而且,她們也都用過那一模一樣的句子! 明明表示眼見為實的典故那么多,但是那個人就偏愛用這一句。 耳聞之不如目見之,目見之不如足踐之,足踐之不如躬身辨之 最最關鍵的是,在《說苑》中,原本的句子并不是這樣寫的!酈壬臣所說的其實是一個錯句,錯在最后一句:足踐之不如躬身辨之。 漢王內心中最隱秘的一角被觸動。 劉樞忽然將坐席向前移了一步,靠近酈壬臣的方向,啞聲道:你可知《說苑》中那一句原本應是足踐之不如手辨之?而你卻說成足踐之不如躬身辨之,為何說錯? 很久以前,那個人在寫信的時候,也愛將這一句寫成躬身辨之,而非原句的手辨之。 世上怎么會有錯都錯在同一處的人? 酈壬臣也被劉樞問的心底一抽,大意了! 這本是她從小自己改編的句子,兒時調皮,覺得《說苑》中的原句寫的并不精妙,引用時便給它改了,說的次數多了,也便順口了。 而就在她一停頓的瞬間,劉樞卻不打算給她思考的時間,抬起頭來,看著寡人! 酈壬臣只好抬頭,迎上那目光如炬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