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個十四歲的女孩,在面對權勢滔天的五十多歲的權臣的時候,顯得是那么單薄。 她本該回話的,但是她一個字都說不出口,她的腦子里突然冒出了另一件事,就像人在越緊張的關鍵時刻,越容易腦海中閃過一些雞毛蒜皮的回憶一樣:她模糊的記起三歲那年自己第一次參與大朝會聽政的情景 那一次,年邁的王祖母病重在床,柔弱的母后又從不管事,小小的她被相國牽著小手,穩穩的送上了王座。她模模糊糊記得,相國的身軀像石頭一樣強硬,粗糙的手掌磨得她很不舒服。 高傒牽著她一步一步登上只有國君才能涉足的最高王座,叫她在寬大的王座上坐好,他則站在王座之側,下面是群臣的跪拜山呼。 這便是劉樞第一次參加大朝會的經歷。 在劉樞的記憶里,相國總是一副好說話的樣子,無論自己在王座上怎樣亂動亂跑都沒有關系。但不知為何,她經常在相國恭順的微笑中感到一絲莫名其妙的不寒而栗,只不過以她幼小的經驗還沒法判斷這到底是什么。 在偌大的王庭里,沒有人對她的好脾氣是帶有溫度的,所有人都冷冷冰冰,木木呆呆,她又從哪里去做對比判斷呢? 記憶到此為止,劉樞回過神來。她皺了皺眉,在此刻的朝會氛圍中,她覺得不太舒服,坐在最高處的她竟然有一種被逼到窒息的憋悶感,她有點喘不過氣,她想走了。 最后,她說:寡人有些乏了,這件事諸卿從長計議吧。 她想逃,她不想思考任何事,她也有資格拒絕這些事,不是嗎? 聽到這一句話,高傒的嘴角又一次勾起了滿意的笑,而幾步開外的太師則發出一聲失望的低嘆。 高傒立刻匍匐下來,以百般關心的語氣道:臣等愚昧昏聵,辦事不利,令王上憂心了!望王上以龍體為重,萬不必為這些小事cao勞。 隨著他這一句號召性的呼吁,身后的百官紛紛一同拜倒下來,齊聲大呼:望王上以龍體為重! 大家都勸她多休息,那她就休息吧,總比在窒息中被逼死好。之后的朝會進程像白開水一樣無聊,劉樞過不久就提前匆匆走掉了,反正詳細的內容大夫們會自己討論清楚的。 她先去了后山的獵場,把郎將官符韜叫來陪自己練了一陣子射箭和馬術,感覺心情好些了,那股子不快也消散了一點。 趁著這個空擋,符韜向劉樞匯報了這段時間父親武安侯抵御允方的軍情,并提到不久后便會班師回朝。 這可太好了,寡人很久沒有見過武安侯了。劉樞說著又拉滿手中的檀弓,瞄準百步開外的靶子。 符韜在她身后的位置默默的看著,他發現幾個月不見,王上似乎長大了一些,不再是全無心事的小女孩了。 有一種慢慢成熟的感覺從女孩身上散發出來,那并不是一種身體上的茁壯成長,而是心智漸開表現出來的氣質。 每一個成年人曾經都經歷過這樣的階段,剛及弱冠的符韜更是再清楚不過。就在劉樞拉弓瞄準的那一瞬間,他察覺到這張稚嫩如孩童的臉上顯露出一絲凜然的英氣,眉宇之間也透露出一股勝券在握的威嚴。 劉樞在騎射方面的確勝券在握,只要她愿意學,她在任何方面都是個好學生,她瞄準靶子,撒手,箭羽離弦,倏然而去,正中靶心! 恭喜王上,王上好準頭!符韜在馬上抱拳行軍禮,向她稱賀。 后面的聞喜也跟著弓腰贊美,王上弓馬嫻熟,百步穿楊! 遠處也傳來隨行衛尉們鬧哄哄的喝彩聲。 劉樞像沒聽見一樣,扭頭就把檀弓丟給跟著的侍衛。 對于這類場面上的夸贊,她已然無動于衷,聽過太多次,甚至到了自動濾過的程度了。 她翻下馬來問符韜:子沖,你剛才說的這些軍情,武安侯已在奏本中上書言明了,為什么又譴你再說一遍呢? 她一下馬,符韜和其他侍衛也趕緊跟著下馬來,按禮制,任何人在任何時候,都絕不可以比王上還高出一截的。所以一時間呼呼啦啦,獵場上的所有人都下了馬。 符韜回道:這個小臣也不知道,只是臨走前家父這樣囑咐了,臣便照辦了,興許是家父不放心,為了保險,叫小臣再羅嗦一遍。 不放心?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劉樞沒有深想這些問題,她搖了搖頭,又活動活動肩膀,在兵器架上抽出一柄木劍,再陪寡人練一會兒劍術吧。 喏! 劉樞還記得,在幾年以前,每當自己心情郁悶的時候,都去找王祖母解悶,王祖母總是知道很多道理。她還可以去長秋殿找母后玩,母后雖然對國政的事情一點也不懂得,又體弱多病,但也總能叫她開心起來,母后會溫柔的撫摸她的臉頰,并在禮制允許的情況下蹲下來輕輕抱她,但那也是次數很少很少的情況。 是啊,做漢國的王,想要被母親抱一抱都是處處受限的、很奢侈的事情。 她還記得,王祖母和母后總是不約而同的反復提醒自己一句話: 王上要多和子沖郎官玩兒。 哪怕是她們生命垂危的一刻,也這么說。 為什么呢,為什么非要和子沖玩?她不懂。她們也從不告訴她復雜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