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她稍顯稚嫩卻又頗具威嚴的聲音回蕩在大殿里,不緊不慢的道出這段標準公文制式的開場白,坐在下面首席的相國高傒聽著聽著,卻微微瞇起了眼,因為這段開場白雖然講的很好,但根本不是司正寫好的內容,是她在自由發揮! 高傒敏銳的朝上瞟了一眼,顯然,他不太滿意。 講完以后,劉樞無聊的看了一圈下面死氣沉沉的大夫們,道:寡人聽聞五漉城瘟疫四起,黔首罹難,農事不舉,寡人痛心已極,諸卿為之奈何? 這一句倒是符合計劃內的提問,高傒松了口氣,想來方才小漢王沒有照本宣科,也許是因為嫌棄司正擬的言辭老舊而已。小孩子嘛,總是叛逆罷了,不足為慮。 高傒起身說道:回王上,五漉之地,處漢國之鄙,與鄭國相臨,概病疫自鄭國山民傳來,臣以為譴附近翼城及霍城善醫者及能匠造者馳援即可,另免五漉城課稅一年,徭役一季,調粟米二千石濟之,更顯王恩浩蕩,眷念子民之意。如本奏[注:鄙,邊境] 他分條縷析的說完,然后呈上一卷竹簡,聞喜走下臺階來接了,再送上去放在御案上慢慢展開,這奏疏上已經詳詳細細的寫好了這件事情的應對方法和人員安排。 高傒重新坐下,根本沒等上面說什么,他在殿中目光掃視一圈,問:不知列位大夫以為如何? 話音一落,幾個大夫忙起身呼應他,有的說相國所言極是! 有的道此舉恰如其分! 有的言此策一出,五漉之疫,必頃刻而愈! 大家一陣附和后,高傒露出一抹松弛而滿意的微笑,與往常流程一樣,事情大概就這樣定下來了吧。 劉樞覺得有點兒無聊,自從三歲聽政以來,這樣的場面她少說也見過千百次了,鞠躬盡瘁的相國大夫總是把一切都替她打理的明明白白: 發言稿是提前擬好的;朝會討論的問題也是提前敲定好的;任何政事的解決方案也都完完整整的記錄在奏本當中。 她只是這個流程中最不用費力的一環,只需要輕輕點個頭就行了,然后還能收獲一波英明神武的贊譽。 往常劉樞是非常樂得清閑的,十四五歲的年紀,有大把時間用來玩樂,斗雞走狗、田獵嬉戲,甚至不必次次參加每月的大朝會,她這個國君做的簡直不能再輕松,有什么事都統統扔給相國頂著,豈不美哉? 在幼小的劉樞心里,相國那么厲害,一定能替她處理好任何事的,不愧是先父王信得過的顧命大夫,她還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可是不知為什么,在今天的大朝會里,劉樞卻感覺到了一絲厭煩,說不出是什么具體的情緒,也道不明是因何而起,就是一種令她心生不悅的厭煩。有那么一瞬,她甚至覺得,這個累世幾十代祖傳給她的國家,是不是有她沒她都行? 她正神游著,突然一個低沉有力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相國之策,臣不以為然。 哎?這誰在唱反調? 所有人順著聲音來源看去,只見太師歸嬰站了起來。 第12章 爭執 爭執 太師歸嬰站了起來,他的話語中充滿憂慮: 稟王上,此次五漉瘟疫,蔓延極快,甚或有西漸之勢,若不阻止,恐危及灃都,應即刻下令府兵把守五漉城門,禁閉三月,遣醫正前往探查根底,肅清水源,焚滅禽畜,抑制惡疾蔓延。 他說完一大統,也環顧一圈,道:諸公以為如何? 同樣也有幾個大夫站起來支持他,但顯然沒有相國那邊的多。 高傒假裝笑了笑,好脾氣的道:太師嚴重了吧,小小瘟疫,何須派兵把守,又何勞煩灃都醫正前往?王宮醫正專為王上看疾問診,哪能派之鄉野,以損王威! 相國此言不妥。歸嬰寸步不讓:若只是小小瘟疫,又何須拿到大朝會上來說?此事非同小可。況且,王者當愛民如子,子民遭禍,王上痛心不及,何來嫌惡? 他隨即快速朝上拜了一拜,問:王上以為如何? 嗯這劉樞突然被點名,還有點發懵,一時理不清關節所在。這件事情她并沒有從頭到尾的跟進,被這么突然一問,她哪知道誰對誰錯?孰輕孰重? 但是在她為數不多的聽政歲月里,她知道有兩個基本的規律:一,只有非常重要的事,才會放到每月大朝會上來討論;二,在大朝會上,極少有人會和相國唱反調,就算有,也只有太師而已。 她眨巴幾下眼睛,按照自己樸素的內心判斷,下意識朝歸嬰點點頭,道:寡人以為太師之言有理。 誰料她話音剛落,就聽相國斷喝一聲:王上??! 這一聲音調不高,卻蘊藏不可置喙的氣勢,震的劉樞在座位上一個哆嗦,直接愣在當場。 距離太遠,劉樞看不清高傒臉上細微的表情,只是那一聲斷喝之后,大殿里霎時寂靜無聲,眾人皆屏息閉口,氣氛一瞬而至冰點。 高傒面色不動,在眾目睽睽中緩緩站起來,一字一句的開口:王上,請您三思。 他每一個咬字都仿佛有股威懾的意味。 在這么緊張的場面里,本應該專心致志,可劉樞看著高傒,只覺得后背發毛,她從沒見過這樣的高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