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簡直像抱枕一樣被人魚摟在懷里，壓在身下。

    為了守著斯塔利不讓他爬進水池導致二次感染臉部傷口，維諾昨晚按著人魚在水床上沒挪窩，營養劑都是讓零一給送過來的。他看見斯塔利扭頭往池子看就把魚趕緊跟斯塔利說話，轉移他的注意力，總擔心一個不留神這魚就滑進池子了。

    而斯塔利身為一個成熟的大孩子，已經會體諒老父親的擔心，趴在池邊撈魚解決自己的伙食問題了。

    維諾深感欣慰。

    兒童光腦晚上就跟著人魚醫療艙一起寄到了，但維諾哄不動斯塔利，這魚就甩著尾巴掛在他身上，絲毫不想進醫療艙。人魚自己不想進去的話，維諾更是搬不動他，便只能由著他，心想大不了就靠涂藥的方式慢一點愈合傷口。

    維諾就打開兒童光腦，不管斯塔利會不會用，先在里面輸入了自己的光腦號設為第一聯系人，然后打開幼兒教育專區給人魚看動畫片，試圖讓孩子沉迷動畫片，無心回池子。

    好在人魚似乎對動畫片有點興趣，窩在他懷里專注地看光屏上一只白胖鴨子扭著小尾巴到各個星球旅游、結交朋友，維諾抱著他也跟著一起看。

    這是帝星一個影視公司出版的專門給一到三歲的小朋友看的動畫片，幫助小朋友邊看邊學認字學說話。維諾小時候沒看過，這會兒看著動畫里的胖鴨子也覺得頗有趣味。

    泳池房間雖涼，但天氣溫暖，又有智能管家系統調節室內溫度，他身上搭一條薄單就能對付一晚上，于是一人一魚看了兩個多小時胖鴨子后，維諾就這么抱著人魚在水床上睡了過去。

    然后在夢中和大章魚纏斗了半宿，最終不敵章魚，委委屈屈的被鎮壓在下面睡了過去。

    醒后才知道夢中的章魚就是他兒子。

    維諾剛把手臂抽出來，枕在手臂旁邊的人魚就跟著醒了。

    紗布露出的地方，濃密的銀色長睫如蝶羽般顫動了幾下，輕輕掀起，一雙澄澈的金眸在清晨日光的映襯下如過水的晶瑩寶石，眼底還帶著醒后的茫然。

    人魚定定看了他幾秒，茫然的眼神逐漸清澈，認出他后重新埋頭進他的肩膀蹭了蹭，低低地“嗯~”了一聲。沙啞的嗓音里帶著尚未清醒的綿軟，干燥柔軟的手掌似是無意識似的從維諾睡亂的衣角下蹭進去，貼著衣下的柔軟腰腹，無意間把維諾鎖在懷里。

    維諾頂不住這種低音炮似的撒嬌，耳朵一個激靈，感覺頭皮都麻了一瞬。

    腰間摩過的手讓他渾身一軟，維諾扭了扭身子把斯塔利的手抓出來，“哎哎，大早上的就開始占便宜?！?/br>
    人魚早就醒了，只是看懷里的人還睡得安穩就繼續閉眼安神，感受著青年身上傳來的、如同泉水般汩汩將他包圍的舒適感，讓他不想放手。這是近兩個月以來，他頭一次安穩的睡個好覺。

    僅僅是抱著維諾睡了一晚上，他就感到自己亂成一片的精神?；謴土私种?，精神核上的一小道裂縫已經愈合了。

    這種跌到深淵后撿到一顆蒙塵鉆石的感覺，讓他怔然過后，理所當然地決定要把這顆鉆石納入懷中。

    *

    維諾把兒童光腦打開，點開昨天開了幾集的動畫片繼續播放，在人魚專心看動畫片的時候雙手撐著身體從水床蹭下去，艱難抓著床邊的輪椅把自己搬上去。

    他轉著輪椅去洗漱完，叼了一管營養劑后回屋換衣服。

    臥室內的陳設極為簡單，靠墻擺著一張被面整齊的單人床，床頭柜上擺著一盞照明燈，窗前一張款式最簡單的銀白色辦公桌，一把椅子，旁邊立著一個衣柜。

    維諾打開衣柜，從一排款式相同的白襯衣黑褲子里拿出一套干凈的換上。

    以前的自己確實是挺無趣的，連衣服都是這樣一模一樣的，維諾面無表情地合上衣柜。

    身上的襯衫和長褲搓了一晚上后皺皺巴巴得像咸菜干，還有一股輕微的水生生物的味道，他把臟衣服放入了門口墻邊的收納箱里，零一到了固定時間會自動來收取臟衣服洗掉。

    準備轉動輪椅走人時，他停了停，半晌回到床邊拉開床頭柜的小抽屜。

    那里面有個白色的小盒子，維諾看了一會兒，把它拿出來打開，在指紋鎖上按了按左手食指。

    “咔噠”，巴掌大的盒子應聲打開。

    兩枚光滑的黑色鱗片安靜地躺在白色襯布上。

    青年眼睫輕垂，墨色鴉羽般蓋住了眸中情緒，他面無表情地垂眸看著手中的鱗片，良久伸出左手摸了摸。

    拇指大的橢圓形鱗片上傳來溫涼的質感，曾經記憶中鱗片上存在的紋路早已變得光滑平整，如同黑玉般閃著溫潤的光澤。

    這是維諾這一世人魚母父唯一留給他的東西。

    原文中沒有詳細說過維諾的人魚母父，比描寫他的寥寥幾筆更少，那條黑尾人魚只在沃克將軍厭棄的心理活動中出現過一回。

    那條人魚在他四歲時就沒了，脆弱的體質讓他沒有辦法等到沃克將軍從戰場回來。

    當然，維諾覺得他的人魚母父也不在乎便宜爹回不回來。

    即使現在恢復了記憶，他還是看不懂那條人魚。

    他活在自己的世界中，用沉默在自己和整個世界間構建出一個獨立的空間，把自己封了進去。

    十幾歲的維諾從那個冷冰冰的大房子跑出去后，除了身上一身衣服，就只帶了這兩片鱗。

    而他一直沒有辦法明白人魚給他這兩片鱗是做什么用的，只把這個當成一個對母父的念想。

    可能只是感覺到自己壽命將近，終于肯從自己的世界探出頭來看他一眼了吧。

    維諾把盒子再次合上放入抽屜中，轉著輪椅出了房間，他要去看自己的人魚了。

    *

    端了一碗讓零一煮熟的蝦，維諾帶著投喂的小零食去看斯塔利，希望他的乖寶寶依舊沉迷在小白鴨游記里。

    到了人魚池房間時，就見人魚捏著光腦在把玩，原本的動畫視頻已經關了。

    人魚看見他后，扔下手中的光腦，雙手撐著身體在水床上爬了兩步，輕聲“嗚”地叫他。

    “斯塔利，爸爸來啦，”維諾看見人魚就忍不住嘴角上揚，“來吃小蝦么？”

    “嗯~”人魚一邊發出撒嬌似的聲音回應他，一邊伸出一條手臂夠他。

    維諾帶著慈父笑靠近水床邊，人魚立馬就湊了過來，眼巴巴坐在旁邊，一只手搭在維諾膝上。

    不知道人魚會不會吃熟蝦，維諾打算試試，安撫人魚道：“等等啊，爸爸給斯塔利剝蝦吃?！?/br>
    人魚：“……”擁有精神修復劑的同時還得擁有一個新爹，就心情復雜。

    “嘀嘀嘀——”維諾腕間的光腦又響了。

    他隨手打開，準備邊接電話邊剝蝦。

    副官急切的聲音響起：“少將！您看星網了么？人魚研究院那邊竟然把監控視頻曝光到網上了！”

    第21章 憑什么張口就否定他的存在價值

    維諾剝蝦的手一頓，泛著金屬光澤的手指利落地扭斷蝦頭扔在碗里，繼續剝開一節節蝦殼，將紅嫩的蝦仁拿了出來，吹了吹微弱的熱氣，遞到斯塔利嘴邊，“來，吃蝦?！?/br>
    人魚低頭看了蝦仁一眼，稍微低頭聞了聞，這才試探著張嘴叼住蝦仁尾巴含進嘴里。

    看到人魚對熟蝦沒有抗拒，維諾微微松了口氣，能吃熟食就好，以后他能做飯了也能順便給人魚做點。

    視頻這邊維諾專心投喂人魚，那頭的副官見少將居然還跟沒事人似的，倒是先著急了。

    “少將，您不打算管一下星網么？上面有些人說得太難聽了，又開始造謠傳謠了?！边_斯皺著眉頭，頭發還散亂地翹起一撮，儼然一副剛起床來不及梳洗的模樣。

    “他們好煩啊，我早上起來打算看看軍團的動態信息，就看見星網給我推送那個視頻消息，那個監控錄像一看就是人魚研究院那邊泄露出來的，出了這種事可以追究他們責任了吧？”

    維諾沒什么好煩的感覺，監控被曝光他也早有這個心理準備，都把這樣一條毀容的人魚給了他了，背后的人當然不介意讓他徹底把臉丟干凈。

    而剛好他最不在意的東西就是別人的評論和眼光。

    維諾淡聲問達斯：“監控錄像是研究所那邊的官方號爆出的么？”

    達斯頓了頓，“不是，是一個私人號，他經常曝一些研究院領養人魚的片段?！?/br>
    黑發少將不急不緩地繼續給人魚剝蝦，反過來安慰自己的副官，“既然是私人號，去找研究院也沒用啊。再說了，曝光就曝光，那里面的畫面都是真的，我也沒什么好反駁的?！?/br>
    “不是，視頻里您的臉是打碼的，但之后評論區有人把您的身份扒出來了，”達斯一臉糾結，“然后好多難聽的話就出來了?！?/br>
    “哦，沒事?！本S諾又給人魚剝了個蝦，看人魚乖乖湊在他嘴邊叼走蝦仁嚼嚼嚼吃得很香的樣子，忍不住微笑，“他們這些年說的還少么？嘴長在別人身上，他們愿意說什么就說吧，我過好我自己的生活就好?！?/br>
    “再說他們的言論也沒打擾到我工作，不是么？”黑發青年終于有空看了副官一眼，輕聲說出的話語格外有分量，“畢竟抗敵殺蟲獸也不需要什么好的風評?！?/br>
    “達斯，不要這么容易被別人的眼光影響，你永遠無法讓所有人喜歡你，也沒必要封住別人的嘴，做好自己就好了?！?/br>
    他不是沒看過星網上對他的評論，全都是在說他陰郁不討喜，說不定就是心理扭曲。后來維諾就學會不理會那外外部評價了，如果總在意別人的眼光，他早就難受死了。

    達斯看著視頻那頭面色還有些蒼白的少將，一時間說不出話。自從出院后少將似乎溫和了一些的氣場再次凝聚起讓他說不出話的堅定，就像這人外表變軟了，但內核卻更加穩定堅固，不受外力影響。

    他坐在那里，看起來溫和冷淡，但內里卻有一座穩固的山，讓人無法撼動。

    達斯喉頭微梗，原本一腔情緒也慢慢落下了，他有些羞愧道：“是！少將！抱歉打擾您了，日安！”

    維諾溫和道：“沒事。日安?！?/br>
    通訊視頻滅掉，維諾輕輕呼了口氣，繼續給斯塔利剝完了剩下的蝦仁。

    還沒看到那些評論，他大概就知道網上會說什么了。只是這次把斯塔利也卷了進去，讓他感覺有些抱歉，好在他的人魚看不懂人類那些陰暗論調。

    黑發少將不說話，人魚也就沒吭聲，守在他身邊一口口接受投喂。

    最后一只蝦剝完，維諾送到斯塔利嘴邊。人魚往后撤了撤，帶著黑色細鏈的右手握住他的手腕，將維諾手上的蝦仁推向他。

    “給爸爸吃??？”維諾原本沒什么表情的臉再次真情實意地笑起來，溫潤的桃花眼漾著笑意看向人魚，“好乖啊，謝謝斯塔利?！庇谑堑皖^，順著人魚的意吃掉了那顆蝦仁。

    他要感謝斯塔利的到來，如果此時是他一個人，可能又要為那些網上的言論感到厭煩了。

    以前的維諾少將不在意外人對他的言論，不是他天生就不在意的。他也曾在深夜一片暗色中，一個人開著光腦，安靜滑動著星網上關于他的評論，關掉光腦后難受得下半夜睡不著覺。

    不在意不代表那些言論不會影響他的心情。

    現在的維諾知道了自己在一本書中世界，他就更不在意那些言論了。

    還是他的人魚更能引起他的關注。

    原書他并沒有看完，只看了一大半。在未來星際世界中，男主上天入地無所不能讓所有大佬為他低頭做他小弟，收編七條絕世美人魚，登上權力巔峰，成為帝國皇帝……

    上面那些劇情其實都不重要，書中重要且精彩的部分是打斗戲，劇情都是為了打斗戲服務的。

    而那些他所看過的文字中，維諾并不記得有這樣一條毀容的人魚存在。

    可能是原文中的他并沒有從戰場活下來，于是這條毀容的人魚理所當然被下一個遇到他的領養人拒養了，然后就被退回了研究所……

    從斯塔利身上的傷看來，他在研究院過得絕不是什么好日子，最大的可能就是這條本性溫順的人魚最后在研究所的折磨下失去了生命。

    這么一想維諾更有種和人魚同病相憐的感覺，他們都是被原書劇情拋棄的炮灰。但誰說炮灰的命運就不能改變了呢？

    他偏要脫離那個所謂的命運劇本，不光自己脫離，他還想帶著別人一起脫離。

    維諾雙手撐著輪椅把手，使力一推，閉眼將自己的身體順利推向水床，準備繼續和自己的寵物膩在一起。

    空氣被劃開，短促猛烈的風從耳邊劃過，青年閉著眼，柔順的黑發輕輕飛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和細白的脖頸。

    他準備好了整個人砸進水床，放任身體自由落體到半空的時候卻被攔腰抱住，落入一個結實的懷抱，然后一起向后倒下，在柔軟的床上輕微彈起蕩了幾下。

    臉部埋進清爽絲滑的發間，淡淡的甜檸檬氣息和雪松冷淡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鼻尖縈繞著人魚身上的味道。維諾恍惚間想到，他家斯塔利明明是一條水生生物，為什么會有陸地植物的氣呢？

    “嗯……”身下的人魚輕輕哼了一聲，像是被重物壓到后的悶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