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諾雙手撐在人魚身側，睜眼準備爬起來，但人魚摟在他后背的手并沒有放開。

    黑發少將頓住，垂頭看向身下的人魚。

    光滑的銀發如流水般鋪散在水藍色的床面，在清晨日光下閃著銀輝，人魚大部分面容掩藏在紗布包裹下，于是露出的那雙狹長的鳳眼就格外引人注意。

    眼角內勾，眼尾斜飛，濃密如扇的銀色蝶翅下，讓他百看不厭的黃金眼如同蜜糖般清甜。

    他的寵物沉默而帶著愛意地凝視著他。

    往常那些滿口的“寶貝”“爸爸”之類的話突然卡在了嗓子眼，說不出來了，維諾把臉埋進人魚的肩膀，小心避開傷口，輕聲道謝：“謝謝斯塔利接住我?！比缓笤谛睦锿贄壞侵恍乜谕蝗徽酒饋磉诉四妙^頂他的小鹿。

    摟在青年后背腰間的手臂又緊了緊，人魚側身把他抱在懷里，尾巴壓上維諾的腿腳，低低地發出“嗯~”的聲音，把鼻子靠近青年頭頂。

    哄了幾句話，斯塔利都不肯放開他，維諾只好在人魚懷里艱難轉了個身，背靠著人魚的胸膛，仗著人魚什么都不懂，打開光腦準備看看星網上又編排他什么了。

    無非也就是他瘸腿了還領了一條毀容的人魚，他怎么這么倒霉，他活該之類的云云。抱著吃瓜心態，看到什么言論他都不氣的。

    ——然后維諾就在看到那條視頻下的評論區后生氣了。

    原本輕松的神情冷了下來，維諾面無表情的翻動著評論區。

    最開始發出的那條監控視頻下已經有超過十萬的留言了，轉發更是過了百萬，其中除了可憐他的，更多的居然是對他的人魚的嘲諷詆毀。

    人魚在他們眼中似乎只是用來泄欲繁殖的工具，作為一個花瓶，連漂亮的外表都沒了時，也就失去了價值。

    維諾生活在這個世界中近三十年，也知道大眾對于人魚的普遍認知與看法。但當這樣的看法落在他的人魚身上時，他就格外不能忍受。

    他的斯塔利即使沒有漂亮的外表，是個又丑又禿鱗的可憐魚，也是值得他愛護的。

    那些人根本都不了解斯塔利，憑什么張口就否定他的存在價值。

    剛才跟副官通話的維諾少將還淡定的勸副官不要在意別人的看法，現在的維諾少將覺得他不能忍受這委屈。

    維諾利索的關了那個評論區，打開通訊錄撥通了自己軍團下一個通訊技術組長的光腦通訊號。

    通訊很快被接通，亮起的屏幕上一個年輕的棕發小伙子眼神亮亮地盯著屏幕，精神道：“少將好！您身體好些了么？找我啥事??？”屏幕上的少將似乎是躺著的，還被什么人摟著，但楊森什么也沒說。

    “楊中校，按照帝國隱私法，個人曝光公共機構的隱私監控且轉發超過一萬，要受到什么懲罰？”

    楊森一愣，轉念想到少將估計是知道那個私人號曝光的視頻了。他們軍團的弟兄們昨晚看見的時候難過又生氣，但也沒什么辦法，因為少將從不理會星網上對他的言論，他們也不好多事去做什么。

    這次少將是終于要出手整治一個典型了么？

    楊森正色道：“回少將，他將被處以十萬通用點以上的罰款以及三個月起步的拘留再教育，并且星網id在這期間內將被禁止發表任何言論?！背鍪职缮賹?！去干那個孫子！

    “嗯，交給你了?！本S諾淡淡道。

    “是！少將！”通訊技術組組長精神飽滿的應下，聲音里滿是摩拳擦掌準備搞事的興奮。

    第22章 “維諾……”人魚這樣輕輕念道

    那人不是喜歡泄露別人隱私放在網上，供大家評論么？那就先讓他看看這人有啥黑料，挨個放在網上給大家欣賞一圈，讓他感覺一下自己被剝光了被眾人觀賞是個什么滋味。

    他們少將雖然看著冷冷淡淡不好惹，但只要沒踩到他的底線他都不會理的，而且為人正派，連真生氣了要維護自己的權益都只會借助正規的法律手段來。

    楊森的娃娃臉上笑得一片陽光可愛，舔著槽牙準備搞事。

    反正少將把這事兒交給他了，就讓他來給那個私人號上一堂難忘的人生教育課吧。

    *

    掛斷視訊的維諾還是覺得氣悶不已，胸腔內的郁火憋得他想直接命令屬下把說過人魚壞話的星網屁民們都抓起來挨個手寫一萬字檢討書。

    不深刻反省到痛哭流涕就不行那種。

    他在這個時候就很想看看人魚，于是在慢慢轉過身將自己面對斯塔利，盡量不讓自己動作過大而傷到人魚胸前涂過藥的傷痕。

    當他們這樣平躺著的時候，人魚高大修長的身形就格外明顯。維諾一米八的身高被斯塔利輕而易舉抱在懷里不說，人魚還高出他半頭。

    維諾抬眼，剛才內心的不舒服還沒有散去，但看著斯塔利的目光，胸膛中未散的火氣也忍不住消散開來，在人魚平靜的目光中化成溫暖的水汽。

    斯塔利依然什么都不懂似的凝視著他，像在看守自己的寶物。金瞳的光芒清澈而放松，像是因為呆在維諾身邊而感到安全舒適，半透明的深藍尾鰭時不時微微掀動，輕拍維諾的腳踝。

    維諾恍惚一瞬，一時溺在那雙金眸中。

    人魚什么都不在乎、專注地凝視他的樣子，就好像唯一讓斯塔利在乎的就是他自己。

    外面世界的精彩紛呈與嬉笑怒罵，都與人魚無關，他的全部世界里就只有維諾一個而已。

    他沒法拯救別的被當成生育工具的人魚，但至少他能對自己的人魚好一些，再好一些。

    維諾暗自在心里做了決定，他一定要做最好的人魚飼養人，讓自己的寵物兒子成為活得最開心幸福的人魚。

    “他們都在放屁，斯塔利明明是最好的寶寶?！?/br>
    維諾看著眼神懵懂的人魚小聲說道，淡淡的溫柔聲音里帶著一絲無奈的委屈，像是在反駁星網上那些嘲諷人魚丑陋無用的言論。

    到了這會兒，維諾才對那些網上的惡言有了一個回應，還是面對他的人魚時才小聲說出來。

    說完這句，一股委屈勁兒就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了，直沖得維諾的眼睛發酸。

    維諾的重點不在于反駁那些人，而在于他愿意堅持自己對人魚的看法，并且也希望斯塔利能夠感受到他篤定的愛與肯定。

    但自己視之如珍寶的乖巧寵物被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陌生人一口否定的感覺，還是讓他忍不住眨了眨忽然模糊的視線。

    人魚喉結滾動，抱在維諾腰后的手掌完美貼合在細得嚇人的腰肢上，手指不受控制似的緊了緊，終于舍得抬起一只手，食指輕輕放在泛著粉紅的桃花眼尾，小心劃開一道濕潤的痕跡。

    他之前靠在維諾身后，跟著把星網上的言論大概看了一下。身為人魚，這些言他早就聽得多了，身邊的軍官和同僚們無意間透露出的對人魚伴侶的態度他早就知道。

    所以看到那些評論他也不覺得有什么。

    但維諾好像有些生氣似的找人要搞那個放出視頻的人，他還以為青年是不開心網上編排他們一個半殘一個毀容湊一起正好，感覺被侮辱到了。

    原來是生氣那些人說自己壞話么。

    斯塔利低頭看著維諾面對他柔軟下來的神色，銀睫輕扇，小心翼翼湊過來，輕輕從嗓子眼兒咕噥了一聲。

    那個發音不知是因為聲帶震動方式有誤還是舌頭僵直的緣故而微微拉長，從喉間滾至舌尖打轉，含糊而親昵。

    “維哎……”

    低沉沙啞的嗓音滾著依戀的尾音而出，像是含了一塊沙糖，帶著澀澀的甜意滾到維諾心間。

    人魚似乎是在模仿著別人叫他名字，但因為沒有記全，就這么囫圇地按照依稀的記憶念出來了。

    維諾愣住了。

    他隨后微微睜大了眼，生怕驚到人魚似的，輕聲道：“斯塔利，寶貝，你說什么？”

    “再說一遍好不好，再說一遍?！本S諾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右邊的金屬手搭在人魚肩膀處輕輕拍動，哄孩子似的。

    人魚向來很乖，眨眨金眸，帶著最單純的欣喜的意味，尾巴不知道什么時候纏住了維諾的下半身。

    “維呀……”

    斯塔利受到了鼓勵，這次聲音大了點，歡喜地又叫了一聲。

    維諾這次聽清了，剛才果然不是他聽錯了，心底莫名的感動與喜悅咕嘟嘟的往外冒，他忍不住彎起唇角。

    他的人魚果然是在叫他的名字！似乎只有在人魚研究院那個接待室里，他被負責人叫過名字，之后回家就沒人再叫過。

    人魚估計是在那個時候聽到的，然后記下來了。

    如果眼睛能放光的話，維諾覺得他這會兒該和零一似的滿眼冒光了。

    據說一般的人魚基是本沒什么記性，和魚類七秒記憶差不多，他們不認人的，而且他們的發音也大多是人類聽不懂的無意義發音，像是生物通過叫聲來表達基本情緒。

    只有極少數人魚能有五六歲小孩的智商與認知程度，能簡單的說幾句話，和人交流。

    目前已知的智商最高的人魚有人類十二歲的智商，會說簡單的人類語言，是帝國一位元帥的伴侶，被寵在手心里當寶貝。

    而他的斯塔利能記住好幾天前的一句稱呼，記在心里，直到覺得在他身邊安全后才叫了出來。

    對于人魚來說，斯塔利的記憶力很強，有自我保護的意識，自我捕食能力，還有主動幫助別人的能力。

    他真想給那幫在網上隨口污蔑，說斯塔利“又丑又傻，算是廢了”的網民看看，他的人魚這么好，明明是小寶藏！

    但又不想給他們看，呵，那幫以貌取人的人不配知道小寶藏的存在。

    維諾輕輕呼了口氣壓抑住心中的情緒，怕自己聲音太激動嚇到人魚。

    “斯塔利好棒，來，再念一遍，我的名字，是維……諾……”

    他窩在人魚懷里，微微抬著下顎面沖人魚，對著那雙澄凈的金眸拉長音念著自己的名字，試圖教人魚正確的發音。

    “維哎……吶?！苯痦Ａ苏?，無辜地看著維諾，修剪圓潤的指尖湊上來碰了碰維諾淡色的唇瓣，按下又抬起，輕輕按下一個小rou坑。

    維諾沒管那根在他嘴上戳戳按按的手指，期待地看著人魚繼續念，“寶貝好棒，是維諾，維……諾……”

    他現在有種耐心教自家孩子說話的感覺。

    “維哎……諾……”斯塔利壓低了頭，湊近懷中黑發青年耳邊，被紗布包裹的臉頰輕蹭黑發，殷紅的唇劃過發絲遮掩下的白色耳垂。

    在維諾看不到的地方，金眸微微暗了一瞬，轉而恢復清澈純稚。

    “維諾……”人魚這樣輕輕念道。

    低微的氣音從耳畔流入，繾綣的聲調夾雜著濕潤的潮氣噴在耳垂上，像是情人在耳邊低低呢喃，維諾絕不可能聽錯。

    斯塔斯寶貝會叫他的名字了！

    老父親的眼淚忽然就想流出來了。

    他的斯塔利一點都不傻，只是缺少被人耐心教導的機會而已。

    維諾收不住唇角的笑意，一個念頭突然就冒了出來，而且越想越覺得可行。

    帶著滿心對孩子的殷殷期盼，他溫柔開口道：“寶貝，之后爸爸教你認字說話吧，就拿我們昨天看的小白鴨歷險記來學?！?/br>
    人魚本來只是想安慰一下青年的，但沒想到是這個結果。

    斯塔利有序的呼吸節奏似乎突然頓了一下，又開始摟緊他，發出一開始那種委屈的“嗚……”的聲音。

    維諾的右臂穿過人魚胳膊下，繞上去欣慰地拍了拍人魚的腦袋。

    “不用這么感動，爸爸愛你，今天我們就開始?！?/br>
    斯塔利：“……”

    謝謝，但大可不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