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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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三郎想起沈今鸞的告誡,很快低垂下目光,卑躬屈膝。 元泓也收回了目光。 不過是個無名小卒,跪在腳底,如螻蟻一般,若非他有賀三郎的線索,他不會留下他的性命。 他漠然地道: “你是賀三郎什么人?” 賀三郎心中銘記沈今鸞所言,照著說道: “我和賀家三郎是北疆軍同袍,十五年前戰敗,一道為北狄所俘。月前我們北疆軍殘部被顧將軍救出牙帳,自此就入了隴山衛之中?!?/br> “今次他是跟著顧將軍一道,陛下若要找他,請立刻派兵前去刺荊嶺救援?!?/br> 元泓輕叩桌案,不緊不慢地道: “你既知朕在尋他,為何現在才來稟明?” 欺君之罪,非同小可。 賀三郎面色不慌不亂,流露出幾分悲戚,伏地道: “我和他一道從軍,一道被俘,生死相伴,情意深厚。之前我等叛軍之身,如何敢面見陛下。如今聽聞他在刺荊嶺深陷險境,情勢危急,請陛下恕我隱瞞之罪,出兵救他,之后所有罪責,我一人承擔?!?/br> 十一娘早就將所有問題都預想好了答案,教給了他,一字一句,滴水不漏。 眾人皆知,沈氏治下的北疆軍,部將親如兄弟。他說了很多北疆軍中的細節,還有被俘的經歷,無比細致,一一都能對上。 說完,賀三郎余光望過去,只覺天子面上雖看不出神情,也不知信了沒有,但一旁天子親衛握刀的手似是松了松。 “你是如何認出朕?” 最后這一問,元泓語氣漫不經心,卻著實暗藏殺機。 賀三郎遲疑了一瞬,緩緩抬首,穩穩地開口道: “賀三郎與我說過,他近來見過一位故人,曾對他說起陛下……” 這一句簡短有力的話,像是一顆碎石,猛烈地落入心底,激起一絲久違的祈盼,如同動亂的漣漪,一圈一圈蕩開。 “故人?是何人?!痹?,手指摩挲案頭的髹漆。 出于一剎那的沖動,賀三郎深吸一口氣,仿佛什么東西掙脫了束縛: “賀三郎的故人,是沈氏十一娘?!?/br> 案頭上的手一滯,緩緩地扣緊,掐入掌心。 這一微妙的動作,沒有逃過賀三郎的眼,他盡收眼底。 來之前,沈今鸞猜到必有此問,當時教他的話術,其實是要他說自己少時隨沈氏父子入京述職,曾經見過當年太子殿下,有過幾面之緣。 可他今日看到這個男人,心中陡然起了一個猜測,便斗膽一試。 此時,他這個猜測被證實了。 賀三郎淡淡地微笑,旁若無人,心中溢滿一腔嘲諷。 誰能想到,皇帝此行要找的人,從來不是他賀三郎,而是他的十一娘,早已死去的皇后。 可若是愛她,怎會如此殘忍地對待她? 但,若不愛她,又如何會千里迢迢來北疆尋一個早已死去的鬼魂。 可惜,如今她就在他身邊,他貴為天子,卻永遠不會察覺。 賀三郎涌起一絲報復的快意,眸光微微上抬,再一次直視天顏。 而后,他的唇角一點一點勾起。 陋室內寂靜無聲,天子陷入一時的沉吟,瘦長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叩動桌案,像是掀起了一絲難以抑制的波瀾。 少年干凈卻又滄桑的臉龐上露出一絲冷漠的笑意。 只要沈十一娘想做的,他都會不惜一切,為她達成。 既然他已猜透了天子此行用意,他便要利用這份扭曲的執念,成全十一娘所愿。 他的聲音沒有起伏,恭敬而又冰冷: “賀三郎,與顧將軍一道深陷刺荊嶺?!?/br> “請陛下即刻出兵,前往刺荊嶺?!?/br> 第70章 血戰 賀三郎在皇帝面前周旋之時, 沈今鸞離開官驛,前去敬山道人所在的破廟。 若非事出緊急,只剩下這一支由元泓掌控的隴山衛可用, 她不會算計元泓出兵。 如今云州既得,將軍戰死。鳥盡弓藏。元泓隔岸觀火,隴山衛嫉恨顧昔潮昔日所為,恨不能見死不救。 無人在意一個無名之人的生死。 甚至, 所有人都暗自期盼顧昔潮戰死沙場。 君王需要他的死, 來收攏兵權;他的顧家親兵需要他的死, 才不至于陷入忠義兩難全的困境。連她,都需要他死后承擔當年罪名, 為沈氏平反。 他這樣的人,唯有戰死,才能稱為英雄。 一想到他, 洶涌的悲哀在心頭打轉, 沈今鸞極力恢復冷靜,素白的懷袖在無盡的陰風里涌動不息。 她只能暫時依靠隴山衛殲滅刺荊嶺沿途的北狄軍。去營救顧昔潮,她必須有自己的兵。 雷聲沉悶, 連片的墨云在山頭壓下來。 熟悉的破廟里, 一眾陳舊菩薩注視下, 趙羨正在收拾破銅爛鐵, 像是正準備卷鋪蓋走人。 他看到鬼魂去而復返, 沒有抬頭,只是嘆息了一聲,連連搖頭道: “只有最后三天了, 貴人還不去往生嗎?” “哎,我辜負了顧將軍所托……我這一樁功德, 算是完不成了?!?/br> 沈今鸞挑了挑眉,神容生動,像是浸在明光里,聲音清朗萬分: “道人還在猶豫什么?你要找顧昔潮報恩,可他人都要死了,你還怎么報恩?” “我欠你的這一個功德,我會千萬倍的還你?!?/br> “千萬倍?”趙羨停下了手里活,眨了眨眼,吹胡子瞪眼,只當她又戲弄他。 他輕嗤一聲,不滿地道: “你倒是說說,怎么千萬倍地還我?” 沈今鸞抿唇一笑,道: “你依照與顧昔潮的約定,送我去往生,不過超度了我一個鬼魂。而我現下,有成千上萬的冤魂,可以超度,送去往生……” “如此,難道不是千萬倍的功德嗎?” 她從十五年戰敗的北疆軍說起,將當年在云州戰死之人的名號一一道出。 當年北疆軍戰敗,痛失云州,以致于這片土地上戰死的冤魂無數。 那年戰死的鬼魂,大多和她一樣,執念深重,無法去往生,一直徘徊于此地。 沈今鸞微微福身,以國士之禮,對趙羨拱手道: “請敬山道人與我一道,前往刺荊嶺招魂?!?/br> “他借我的命,我來還他?!?/br> 遠山之間,一道閃電劈下,魂魄姿態飄然,被白光照得如煙似縷,好似隨時都會消散。 起風了,趙羨道袍飛揚,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 一聲春雷,震天動地。 白光閃過,天色暗沉?;鹫鹊幕鸸獠蛔u晃,官驛里人頭攢動,行色匆匆。 這一支只聽命于天子的隴山衛,數千人很快集結起來。麒麟紋的旗幟在暗紅的朝霞里出城,往一望無際的刺荊嶺駛去。 賀三郎被幾名天子親衛嚴加看管起來,從屋內出來后,他脊背上的冷汗被陣風吹干,仍然發涼。 刺荊嶺高聳綿延,隴山衛翻山越嶺,沿途遇見小股打散陣型的北狄軍,兩軍對陣,逐個擊破。 數不盡的廝殺吶喊聲里,賀三郎斬殺一個俯沖過來的北狄騎兵,橫刀立馬,在馬上回頭四顧。 天色蒼茫,他始終不見沈今鸞的魂魄,心中焦急,卻又無可奈何。 越往刺荊嶺深處走,遇到的北狄殘軍越是密集,高舉火把,負隅頑抗,不要命地一般朝進入的隴山衛直撲過來。 不知還有多少守軍盤桓在深山之中。 賀三郎被數柄北狄騎兵的長刀圍困,按著馬不斷后撤,壓抑地急喘。 又一道刀光閃過頭頂的時候,他閉眼,耳邊聽到敵人悶哼一聲。 枯枝“咔嚓”一聲落地,他睜眼四望,向他突襲的北狄騎兵倒地抽搐,但他的身旁,空無一人。 再一回身,賀三郎看到飄浮半空的那一縷魂魄,在他面前一晃而過。 她所過之處,地上的枯葉不住地打著旋兒。泥濘的地下甚至好戲那個能看到森白的枯骨時隱時現,好似在地底顫動,一閃而過。 她的魂魄慘白異常,渾身透著虛無的光。 她的身后,雷聲震天,大霧彌漫,如有千軍萬馬,奔騰而過。 十一娘……賀三郎心神一震,瞪大了眼,如同眼見厲鬼。 刺荊嶺深處的山谷里草盛樹密。潮濕的血腥氣在大霧里彌漫開去。 沈今鸞立在重重霧靄之中,白衣如雪,眼見一支支大魏軍隊從刺荊嶺深處有條不紊地撤出來。 從他們口中,她得知了這場仗顧昔潮的打法。 依靠顧辭山留下的北狄布防圖,和熟悉地形的羌人,他獨自帶著最為精銳的數百人部下,牽制了幾乎北狄軍在刺荊嶺全部的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