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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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其余兵馬能夠長驅直入,徑直穿過刺荊嶺,直取云州。 他還真是一線生機都沒給自己留下。 一個人抵擋了北狄的百萬兵馬,以最小的代價獲得云州的勝利。 一身轉戰三千里,一劍曾當百萬師。 這戰神之名他可真當得起。 沈今鸞唇角扯動一絲冷笑,心頭如針刺一般痛到麻木。 她明白,他早已存了死志。 顧家九郎十五年前就死了,活下來的,只是一副軀殼。為了一個執念而活。 如今,他就差一死,就能圓滿。 他就是想死在云州之戰里。 這是他長久以來的夙愿。 只要他死訊一傳來,元泓就會下詔為舊案平反。 算時機,云州收復,她執念了結,正好趕得上她去投胎,分毫不差。 顧大將軍,還真是算無遺策。 沈今鸞面上笑意盈盈,心底恨得咬牙切齒。 她不會讓他如愿的。 連綿不絕的雷音里,又一隊大魏軍的精銳從著火的密林里竄出來。他們一個個死里逃生,狼狽不堪。 “有、有埋伏……北狄軍設下了陷阱!他們知道我們的行軍線路!……將軍,將軍還在里頭!” 那個將士渾身是血,語罷已昏了過去。 顧昔潮還困死在刺荊嶺里。 沈今鸞的周身,陰森霧氣繚繞不絕,她一下子攥緊了腕上的紅線。 上面傳來的心跳越來越微弱。 她緩緩抬眸,望向刺荊嶺深處。 那里火光沖天,濃煙滾滾,傳來若有若無的廝殺聲。 她馬上就可以見到他了。 “陰兵借道——” 彌天大霧轟然漫開,迅速涌入前方火光最盛之處。 …… 震天動地的雷聲里,駱雄抹一把滿是血的臉,望向云州的方向,黯淡的雙眸迸射出喜悅的光亮。 他一路跟隨顧昔潮,帶著這一支最是精銳的小隊,奉命引開刺荊嶺各處的敵軍,為其余的兵馬快速推進,奪取云州。 勝利的號角聲一響,身邊的將士喜不自勝。 代,寰二州的兵馬和北疆軍舊部都在云州了。 這一戰,將軍布局精妙,史無前例,沒有浪費一兵一卒,功業已成,千秋傳頌。 馬蹄裹挾雷引轟鳴而至,雨聲攜帶箭矢刺破蒼穹。 就在此時,一大片北狄軍突然不知從何處傾巢出動,四面八方侵吞過來,不計其數。 他們這一小隊在錯綜復雜的林中開始后撤,最終占據了一處高地,俯視坡底密密麻麻如蟲蟻的北狄兵。 箭雨紛紛,駱雄不斷砍殺試圖沖上陡坡的北狄并,手里的刀都鈍了角。 “這里怎么突然那么多北狄狗?” 他踩在腳下敵軍的尸堆上,回首四顧,驚覺道: “引路的羌人去哪里了?他們是不是帶錯路了?” “他們不會回來了?!?/br> 一道沉定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 駱雄抹去面上濺起的血痕,望向十步之外血戰的男人。 重重北狄軍中,他們的將軍身姿巍峨挺拔,背后天地昏沉,一身血氣猶如陰云密布。 顧昔潮揮刀砍去駕馬飛馳的北狄騎兵之后,一個回身,拔出大臂上被敵人刺中的箭矢,帶起一片飛血。 駱雄目眥欲裂,揮刀砍去上前沖來的北狄騎兵的馬腿。 大難臨頭各自飛。這群羌人可真是好樣的,虧他還當他們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一同并肩作戰,還屢次三番為他們擋下攻擊。 他大吼一聲,撕開了身上殘破的甲胄,朝天揮刀道: “將軍,我們來拖住他們,拼死也把你救出去!” 什么人都會背叛將軍,但是他們絕對不會。 他們跟著將軍出生入死,命都是將軍給的。 從前,將軍不計生死救了他們那么多次,這一次,該換他們了。 轟隆隆的春雷響聲里,人影在密林里游走搏殺,血染灌木。 顧昔潮回馬斬殺身側各一個北狄兵,遙遙望去。 山崗上荒野闃靜,火燒的煙灰席卷散去。北狄軍這一波攻勢稍歇,他們獲得一刻喘息之機。 “駱雄,你們往南突圍出去,我來掩護你們斷后?!?/br> 他甩去刀尖殘血,直指著南面的方向,平靜清朗的聲音傳遍每個人心頭。 “你們,都是今日之戰的人證。必須活著出去?!?/br> 駱雄環顧一圈,身邊除了一直跟著顧昔潮的親兵,還有數十名代州寰州的將士。 他們各自來自北疆三州,不同陣營,正是將軍出征前精心挑選調配的精銳。 這也是將軍布局的一環。此戰,他們都親身經歷,親眼目睹,是羌人把他們大軍引到北狄人的埋伏里,才全軍陷落的。 因此,他們自此都是活生生的人證。公允公道,毫無偏頗。 他策馬疾奔,驚愕的呼聲咽在悶雷中: “將軍,我們走了,那你怎么辦?” 哪有主將掩護他們的道理。 把他們安全送出去后,將軍一個人,只是一副血rou之軀,怎么能抵擋北狄那么多的兵馬。 “我們不走!我們隴山衛,立過誓,要與將軍同生共死!” 只見顧昔潮立在坡上,朝著底下追隨他多年的隴山衛,搖了搖頭,道: “我,只是一個孤兒,并非顧家血脈?!?/br> “你無資格再掌隴山衛,今后你們不必再追隨我?!?/br> 周遭一片死寂,連箭矢的嗡鳴都停了下來。 乍聞之下,眾人霎時變了臉色,身上戰栗一下,愣在了原地,齊齊看向了他。 顧昔潮放眼過去,四面都是他帶在身邊多年的親兵,還有他大哥的舊部,隴山衛的精兵。 短暫的驚駭過后,所有人得知這一樁秘事,面容復雜,各懷心事。 大魏朝門閥森嚴。當年,多少人因為隴山顧氏的聲望而跟隨他,如今,他不過一個出身低賤的孤兒,這些世家望族的將士應是倍感欺騙和屈辱。 一片異樣的視線里,顧昔潮面上不見一絲喜怒,霍然揮刀,斬斷從身上褪下的麒麟鎧甲。 他覺得輕松,自在。 到死,終于能擺脫這一身顧家九郎的責任,不曾辜負大哥。 他從懷中取出一玄鐵之物,遞給了最前的駱雄,最后交待道: “待天子頒下沈氏平反的詔書,你再將兵符交予陛下?!?/br> “陛下若推拒,你帶領今日所有人證,請他徹查今日羌人叛變一事?!?/br> 朔風勁吹,顧昔潮迎風而立,長袍烈動。平靜的聲音空曠,遼遠,蒼茫: “從此,隴山衛交由陛下代管。我走后,你們跟著顧慎之將軍,他愛兵如子,定會保下你們?!?/br> “天下,再無顧昔潮此人?!?/br> 眾人呆愣在原地,縱然將軍去意已決,早已為他們這些追隨他多年的人謀劃好了后路。 諸般異樣的思緒煙消云散,將士們再也克制不住。紛紛放下了刀,呆若木雞,淚如泉涌: “將軍!……” 到底是二十年并肩作戰,出生入死的同袍情義。 尸山血海里,男人回眸,惡鬼一般殺戾的眸中竟然閃過一絲溫柔的笑意,最后輕聲道了句: “駱雄,你記得答應我的事?!?/br> 駱雄久久呆立,雙眸通紅,咬得唇齒出血,含淚重重點了點頭。 出征前,將軍曾對他道: “我死后,把我葬在云州的宅子,院里種滿了春山桃?!?/br> 他一直記著這一句平淡如水卻驚心動魄的話語,沒想到竟一語成讖,成了將軍的遺愿。 駱雄擦去面上混流的血淚,忍不住問道: “將軍,可有話讓我帶給、帶給……” 他的聲音低下來,尾音化作一聲哽咽。 將軍從來孤身一人,沒有親人,沒有愛人,無妻無子,就算有遺言又能帶給誰?駱雄一個七尺大漢,淚流不止。 聽到這一問,顧昔潮腳步一停,恍惚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