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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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千里迢迢來找沈家父子的遺骨,還說要帶我們一起離開牙帳。我、我信他!” 秦昭和賀毅對視一眼。 他們已十五年未曾在北狄牙帳見過陌生的大魏人了。大魏故土似是早已將北疆軍和他們遺忘?,F在突然出現這么一個人,身上疑點重重,只會讓人懷疑。 秦昭沉吟良久,擰著眉道: “你膽子倒是不小。牙帳危險重重,你一個大魏人,就憑一個頭顱,敢帶著幾個羌人,來向北狄可汗索要尸骨?不怕有命來,沒命回去?” 顧昔潮眼皮都不抬一下,平淡地道: “牙帳之中,如今無人敢動我?!?/br> “試問,堂堂北狄可汗若是連平叛之人都保護不了,從此北疆哪個部落誰會愿意效忠于牙帳,臣服于他?” 秦昭恍然大悟,心中暗暗佩服此人計謀和膽色,但心中疑慮不減,又確認地道: “你來牙帳,也是為了我們將軍的遺骨?” 顧昔潮點點頭。 秦昭思忖一番,不記得十五年前的北疆軍中曾有過這樣的狠角色,又試探道: “不知你是哪個營的兄弟,曾在哪位將軍的麾下?” 顧昔潮負手而立,簡練答曰: “我非北疆軍中人。此番前來,只為故人所托?!?/br> 賀毅上前一步,冷笑一聲,全然的不信任,追問道: “故人是誰?叫什么名字?” 顧昔潮眉頭微皺,居高臨下睥睨二人,道: “與你無甚關系?!?/br> “你!……”賀毅見他倨傲寡漠,絲毫不將人放在眼里,不由來氣,想要上前卻被秦昭賀蕓娘攔下。 顧昔潮不動聲色,看了一眼面前跳腳的青年,唇角噙起一絲冷笑: “你說,你當年投敵是為了留在牙帳找回沈家父子的尸骨。后來,尸骨可曾找到了嗎?” 輕描淡寫,戳人心肺。 “那是自然?!辟R毅被他一激,不由挺起胸膛。 “就在十年前,我們從北狄人手里奪回了尸骨!” 他聲色朗然,從頭敘述。 …… 云州城破,秦昭和賀毅一前一后成了投降的戰俘。 因為年輕身手好,從起初只能被看守在營地像牛馬一樣干一些雜活,到后來可以去牙帳邊緣和云州城內巡邏……終有一日,他們和上頭的北狄兵長搞好關系,可以被派去云州城樓。 當年,鐵勒騰將主帥的尸首懸于云州城樓,路過的軍民皆能看到,只會畏懼,有了畏懼,便好掌控。 唯獨這兩個青年男子,每每看到,目中只有濃烈的仇恨,沒有一日不想上去將尸首搶回來。 二人苦心鉆營,花了數月時間籌謀,摸清了城樓附近的暗哨,把路線都規劃好。只等那一夜北狄人的新年,大多數人都去吃酒,防守松懈,終于將那里的尸首放了下來。 寒風中,二人皆是淚眼朦朧。因為那么高大的將軍大人,多年風霜侵蝕,尸首只化作那么小一團。 可他們沒時間哀悼,迅速把尸首包裹在布里,背在身上,快馬加鞭往南疾行,想要回到朔州。 因為他們知道,沈將軍定是不想被埋在北狄人那里,定要先回大魏,再做安葬。 只可惜,百密一疏,他們漏過了城門腳下的一個暗哨。那人看到二人出逃,在靜夜里吹響了號角。 追兵追到了崤山北,密林之中,已有層層火光逼近。 敵眾我寡,二人已是窮途末路,正想心一橫背著尸骨跳入懸崖之中,也算死在了故土,了卻忠義之名,總好過被捉回去令尸首受辱,又為俘虜。 這個時候,懸崖邊出現了一隊全然陌生的人馬。 各個都是精兵,頭戴兜帽,緊衣鎧甲,腰佩長刀,肩有弓箭。但卻和密林外的北狄追兵不是一路。 為首之人一身氅衣,頭戴兜帽,從上到下蓋得嚴嚴實實,不見面容,徑自下馬朝二人走來。 那人說,只要交出尸骨,既可幫他們將尸骨安葬在大魏人的土地上,又可保他們二人不死。 “你,你是什么人?”秦昭不敢相信,黑暗中真會有天降神兵相助。 那人低笑一聲,聲音沙啞,時有咳嗽。他說,自己既不是北狄人,也不是大魏人,更不是羌人。只因與北疆軍有舊,愿意幫他們一把。 說到這里,秦昭深深地嘆了口氣,扶著刀坐了下來,弓起了脊背,雙手捂住了額頭: “我們以為他是周邊哪個小部落的首領,曾受過沈將軍的恩惠,所以想要報恩,和我們是一條心的?!?/br> “我看那人,氣度不凡,說話也極有誠意,便一咬牙,把將軍的尸骨交給了他?!?/br> 賀毅握緊拳頭,氣呼呼地道: “可哪里知道,那人得了尸骨,離去的方向,竟還是往云州。我們才知道中計,昭哥,我說不能輕易相信來路不明的人吧!你就是不聽……” 秦昭眉頭緊皺,面有疑色,搖了搖頭,道: “若真是北狄人,又何必大費周章,直接將我二人捉了去奪走尸首不就行了?” “況且,我們當時已經走投無路,追兵已在林外。我怕好不容易奪回來的尸骨又要落到北狄人手里,不知要再受怎樣的磋磨,辱沒了我們將軍……不如就賭一把,交給那個人,萬一還有轉機,可以讓將軍們的遺骨回到故土,入土為安?!?/br> 顧昔潮虛了虛眼,指腹在案上有一下沒一下地叩動,漫不經心地問道: “你二人,盜走尸骨又被捉回牙帳,如何還能活下來?” 秦昭倏然起立,陰郁的面色一掃而空,爽朗大笑道: “老子命大!” “那隊人馬走后,我們在林中被追來的北狄兵捉住,扔進了地牢里等著斬首。本想著死了也干干凈凈,只是覺得對不起蕓娘,沒將你救回來。后來竟然沒想到,恰逢明河公主大婚,竟然特赦了地牢所有犯人,也包括了我們?!?/br> “又是這個明河公主?!本镁梦闯雎暤纳蚪覃[眉頭輕蹙。 賀毅撓了撓頭,嘆息道: “我們雖僥幸活了下來,可從此再也沒見過那個人了。只望,他真能把我們拼死奪回的尸骨送回大魏國土,讓將軍可以入土為安?!?/br> 秦昭垂下首,搖了搖頭,道: “我覺得懸了。那個人帶走了我們拼死奪來的尸骨,說是定會把將軍葬在大魏的故土,卻又轉身回了云州……” “尸骨定然還在云州?!鳖櫸舫蓖蝗坏?。 他眸光一凜,看向身著北狄兵鎧甲的二人,聲音冰冷地道: “你二人在云州巡邏多年,云州可還剩下漢地當年的遺跡,沒有被北狄人侵占的地方?” 秦昭回道: “都不見了。不必說當年城破,故土盡毀。這些年,云州大變,城中各處皆為北狄人所搗毀新建,不許我們耕種,改為放牧牛羊,每家每戶都要學北狄語,連漢地的風俗都不讓我們留下,原本的漢地舊址更是所剩無幾……” 北狄人為了更好地統治,蠶食大魏舊民,頒下一系列去漢化的法令,要將云州的大魏人徹底馴化。 沈今鸞沉吟許久,眉頭緊鎖。 “我知道了!”她忽然出聲,喃喃道,“是佛寺?!?/br> “北狄佛道盛行,連王公貴族都信奉佛法,供養佛像,燃以檀香。他們在云州或許會毀去漢人的各處建筑,但唯獨不會毀去佛寺。燒廟毀佛,乃佛家大忌?!?/br> “十五年來,唯有漢人所建的佛寺長存云州,佛寺,即為漢土。那個人,定是將我父兄的遺骨放去了佛寺?!?/br> 她的眼里一點點亮起來,看著顧昔潮道: “那卷云州輿圖,予我一看?!?/br> 顧昔潮頷首,從懷中取出那一卷羊皮紙在案幾前攤開。羊皮紙上的勾畫墨跡還很濃,邊緣泛黃卷邊,看起來經常被翻看。 沈今鸞在輿圖之間來回飄過,食指劃過整片墨跡黯淡的紙皮,來到西南處的一角,點了點。 “韜廣寺?!彼p聲道。 顧昔潮低聲道: “云州境內少說亦有十座寺廟。你如何能確定就在這座韜廣寺?” 沈今鸞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 “我不能確定?!彼]了閉眼,道,“我只記得大哥常說起,他幼時每月會和我那早逝的阿娘一道去韜廣寺,為出征的阿爹祈福?!?/br> “若有選擇,自己的尸骨非要留在北狄人眼皮底下,我會選在韜廣寺?!?/br> “我即刻去韜廣寺一探?!鳖櫸舫睕]有遲疑,起身拿刀。 他才一轉身,卻見兩個男人已朝他拔刀相向。 “你怎會有云州的輿圖?”秦昭雙眼通紅,厲聲質問。 大魏朝的州縣輿圖,一般秘藏于軍所大營之中,屬于機密,唯有本州高級長官方可取用,一般軍士根本看不到。 他在軍中任職官階高,只見過一次云州城的輿圖。 今日這個陌生男人,在公主壽宴上自稱羌人獻禮,在牙帳行動自如,可汗還肯將他們接近不了的蕓娘直接賞賜他一晚。更不必說,深不可測的身手,現在手里還拿著云州的輿圖…… 秦昭警惕心大起,死死盯著面前的男人: “你到底是誰?來牙帳做什么,拿著云州輿圖又有什么陰謀?” “你今日不說清楚,”另一側,賀毅舉刀逼近,厲聲道,“休想活著離開?!?/br> 兩道明晃晃的刀光一左一右逼近,顧昔潮冷淡的目光不曾離開輿圖,半嘲不諷地道: “兩個叛徒,有何資格質問于我?” 沈今鸞揉了揉發緊的額頭。 她聽他聲音極冷,面色森然,之前隱忍不發,是顧及此行大局,此刻被刀尖所指,已是怒不可遏。 到底是狂傲不羈的顧大將軍,能忍,但也有限度。自從得知他們是當年守城的北疆軍,卻背叛投敵,他看二人的神色就全然變了。 賀蕓娘想要上前勸阻,被那二人護在身后。 二人擺開架勢,一步一步朝著案幾前的男人走近。 “你們都給我住手?!鄙蚪覃[飄在半空,怒喝道,“都是自己人,還窩里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