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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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身上,載著云州上千死去小娘子的命。她不是一個人在獨活著。 賀蕓娘忽然用力拽住了沈今鸞的袖口,道: “還有趙家五娘,陳家的小六兒,王家的姨娘,她們也都活了下來,就在牙帳里。你們,都能帶我們回云州嗎?” 沈今鸞屈身下來,一字字道: “蕓娘,我答應你,我死后竟然還能遇見你,我就一定會帶你回云州?!?/br> “你不知道我能見到你有多高興……你說你不能白白活著,你在牙帳那么多年,你知不知道他們把我父兄的尸骨藏在了哪里?” 賀蕓娘以袖口擦了擦眼淚,空乏的眼神里慢慢聚起了光。 “要不是所有人都這么說,到處都傳來這樣的消息,我其實也不信你沈家會背叛云州,拋棄我們所有人……” 她一面回憶著,一面開始敘述道: “我被擄到牙帳的時候,聽聞你父兄的尸首被帶到了牙帳。鐵勒騰大肆宣揚自己擒獲大魏軍主將,親手斬殺,將尸首當作戰利品,懸掛在城門口,召集周圍所有部落首領來看一遍。就這樣,尸首被掛了五年,風吹日曬,曝尸城樓……” “然后我再聽到尸骨的消息,就是十年前,我當時還是個女奴,整日被圈禁在可汗帳中,不能出去。有一日我無意中聽到帳外的守衛在議論,說大魏軍主將的尸骨被人偷走了,盜尸的人,好像是大魏人……” “我記得那天鐵勒騰發了好大的火,因為盜尸的人抓到了,可是尸骨卻不見了,沒有再找回來?!?/br> “能出入云州牙帳盜尸的大魏人,應是只有一種人?!鳖櫸舫背烈鞯?,“當年北疆軍的戰俘?!?/br> 帳中人聲細語之時,兩道黑影正緩慢潛入。 燭火倏然搖動,被一陣袖風滅去。帳內一暗,沈今鸞的影子搖晃一下,湮滅了。 “什么人?” 沈今鸞恢復了魂體,訝然見到顧昔潮勁臂一收,已擒住一個夜行黑衣人。 那人被迫匍匐在地,下顎抵在男人靴頭,想要抬首,卻被男人腳踩得實實的。 一陣疾風吹來,沈今鸞看到又一道黑影逼近顧昔潮,驚呼道: “小心背后?!?/br> 顧昔潮眉頭都沒皺一下,松松垮垮卸了背后偷襲那人的尖刀,“咣當”一聲掉落在地,將人手到擒來. 沈今鸞揚了揚眉,覺得出口多余。 這點小把戲,本就難不倒顧昔潮,她瞎cao什么心。 顧昔潮一腳踩著一人,一手擰著另一人手腕,迫使兩個刺客在他面前跪倒下來。 “你敢、敢動她一下,我,我殺了你?!陛^為年長的一男人不甘地吼道。 此人說的羌語磕磕絆絆,破綻百出。 顧昔潮眉峰微挑,看一眼身后懵怔的賀蕓娘,明白過來,冷笑一聲,用流利的羌語回道: “就這點本事,還想護住女人?” 這兩人應是以為他是羌人,挑了賀蕓娘入帳服侍,就是要凌辱折磨她,便豁出去來暗殺他。 那人不甘地抬首,又被摁倒在地,罵罵咧咧地用土話道: “俺殺不了北狄狗,還殺不了你嗎?” 顧昔潮冷笑一聲,收了刀,覆手在背,打量著這兩名大魏人刺客,也用漢語回道: “憑你,還真殺不了我?!?/br> “你、你是大魏人?”聽清了他的口音,那刺客不由愣住。 另外一人濃眉大眼,稍年輕些,啐他道: “你是大魏人,如果我們現在喊出來,引來北狄人,你逃不掉,也休想好過,快放開我們……” 竟是以玉石俱焚來威脅。 顧昔潮冷冷一笑,腳踏人脖頸,踩得更重,壓得那人再也起不來: “你不是云州的平民。你這身手,是軍營里練出來的出刀手式?!?/br> “你是大魏哪支軍里的?” 在北疆云州,還出現在北狄牙帳里的,還能是哪一支軍。 可顧昔潮望著二人,不輕易定論,仍是要再確認一遍。他突然燃起一把火折子,上下照亮兩個黑衣人細看。 這一看,他的面色沉了下來,黑眸倏然騰起戾色。 在火折子的光照之下,所有人親眼所見,這兩個有著軍中身手的大魏人,穿著北狄人的盔甲。 兩個男人對視一眼,咬緊了牙關,沉默不答。只覺頸上先是一松,忽又一涼。 一把寒光凜凜的長刀已架在二人頸側,雪意一絲絲滲入皮膚。死亡的氣息在逼近,他們聽到執刀男人比霜雪更冷的聲音: “你們,竟投了敵?” 帳中陷入一片沉寂。 顧昔潮面色陰沉無比,壓迫的目光掠過二人,握刀的手像是在顫動。兩人趴在地上,死死不肯抬首。 “你、你住手……”賀蕓娘不知何時走了過來。 方才聽到熟悉的聲音還以為是做夢,看清了人臉才能確認。她先看到那地上年輕些的男子,黯淡的雙眸一點一點瞪大了,閃動無限微光: “三弟……” 那青年男子掙扎想要立起來,被男人一腳踩下,從喉底哽咽出一聲: “阿姐!是我,我來救你了……” “蕓娘……”一旁那個年長男子也沉沉喚了一聲,散亂的黑發掩住了面容。 聽到他的聲音,賀蕓娘震驚的目光緩緩地移至身旁。她手指的顫抖止不住,卻仍堅持伸過去,撥開他面上的散發,看見了真容。 這一眼,她癱倒在地,大驚失色: “你是,昭郎?” 男人昔日英俊的面容被一道長長的刀疤貫穿整個面龐,眼角抽動,聲音低?。?/br> “蕓娘,我們來遲了?!?/br> 此一句,好像凝結了他經年所有的力量,他大吼一聲,竟然徒手握住了顧昔潮的刀身,借力掙扎著站了起來,滿手鮮血淋漓。 顧昔潮勁臂一抬,正要橫刀相向,一雙手輕輕摁住了他。 一直默聲的鬼魂幽幽飄在他身旁,對他搖了搖頭。 他望著她唇瓣顫動,喚出故人名字: “他是北疆軍中秦校尉家的二郎秦昭,和蕓娘有過婚約。要不是那場敗仗,他二人已是夫妻了?!?/br> 她的目光又望向那一位青年男子,目色喜悅又帶著溫柔之意: “這一位,是賀家三郎賀毅,蕓娘的阿弟,我還在北疆的時候,他和我十分要好的……” 她雀躍一般地飄過去,高興得語無倫次起來,連聲道: “太好了,太好了,他們都沒死,還活著……能活著真是太好了……” 顧昔潮緩緩收了刀,松解了這倆刺客,一雙長腿從二人身軀跨過,只抱著刀,冷眼看著。 “你們……你們兩個怎會在北狄牙帳?”賀蕓娘還未從巨大的震蕩中緩過神來,看到二人身上她熟悉無比的北狄兵的裝飾,聲音發顫,“又怎么會穿這一身鎧甲?” “你們,難道真投了北狄?” 秦昭握緊雙手,掌心被刀劃開的血攥出來一縷一縷的鮮紅,低聲道: “當年,云州城破,我沒有逃走,我回來救你了,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我眼睜睜地看著你被牙帳的人帶走。我和你阿弟一起跟了上去,為了活下來,我們當了戰俘,投了敵?!?/br> “牙帳重兵把守,我們靠近不了你。我們等了十五年,才等到今日你不在可汗帳中?!?/br> 十五年的錯失,十五年的遺憾,蕓娘悲欣交集,嗚咽一聲,伏在男人肩頭,既是痛哭又是大笑。 “阿姐你別怪我,我們想著,定要為沈家兩位將軍收殮遺骨,才被迫投敵的?!?/br> 賀三郎自從地上起身,就不斷在整座帳子里亂竄翻動。 “阿姐,我是不是在做夢?我、我剛才好像看到十一了……” 當年圍著她笑的少年郎,面對空空蕩蕩的帳子,轉瞬不見的人影,淚如雨下: “十年前,我們拼死尋回沈將軍的尸骨了。我、我沒有對不起十一娘?!?/br> 第44章 情怯 聽到阿弟喚“沈十一娘”, 賀蕓娘這才想起,可待她轉身四望,也已不見那道昔日的影子。 竟像是做了一場夢。夢中故人相見, 只為告之死訊。 她的面前,立在陰影里的那個陌生男人目光凌厲,壓迫感十足,賀蕓娘目光躲閃, 只能對著阿弟欲言又止。 俊朗的少年, 溫柔的娘子。姐弟二人, 昔日未婚夫妻一對,十五年之后終于重逢, 在帳中互訴衷腸,抱頭痛哭。 黯淡的魂魄靜靜飄在三人身旁,僅一步之遙, 伸出的手想要輕觸看不見她的故人, 終究還是收回了手。 顧昔潮背身而立,離得更遠,凝望著她的背影, 手里還有方才未燃盡的犀角蠟燭, 低聲道: “你若想見他們……” 沈今鸞沒有回首, 只搖了搖頭。 能再見到蕓娘, 她一時之間高興得不得了。 然而, 十五年前父兄之事,云州諸多疑點未解,她作為沈家唯一后人, 深覺欠這些云州的故友一個交代。 近鄉情怯,不敢現身一見。 秦昭柔聲安撫好蕓娘后, 銳眸打量著顧昔潮身上羌人的服制,握了握刀柄,狐疑地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既是大魏人又為何偽裝羌人,你故意接近蕓娘又有何目的?” “昭郎,不是你想的那樣?!?/br> 賀蕓娘趕忙過來,將壽宴上所歷之事一一道來,末了還道: